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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奶奶的故事(四)
1952年爷爷在老家去世了,我和奶奶从此离开西安住在老家华阴,我们过了四五年平静的日子。
奶奶很能干,地里的农活样样在行。她夏收小麦秋摘棉花,打下的粮食堆得像山一样高,我们祖孙俩怎么都吃不完。
我记得每年秋天,我们家玉米地里的包谷棒子又大又多,奶奶忙不过来就把他的弟弟叫来帮忙,我也会不断地把掰下来的棒子送到田头,走着走着,一不留神脚下一绊就是一个大跟头。掰完玉米回家的时候奶奶还会摘一些豆子,摘一堆黄花菜——夏天的时候她在田埂上撒了几粒种子,到了秋天,地边上就开满黄花,我们叫它金针菜。奶奶把新鲜的金针菜摘回来放在锅里蒸一蒸,然后晾开晒干,到了没有菜的时候,它就是最好的菜肴。(其实是我们不知道,金针菜就是黄花菜,是很有品位的干货)
种棉花是很累的农活。我记得棉花籽要伴着一种什么东西捂很长时间以后才能下种。棉花苗出土以后要上肥除草,稍长高了还要打尖掐芽,等到棉花开了,摘棉花才是一项累得要死的活儿。每个摘棉花的人都在腰里绑一个布袋子,抓住一朵棉花把它分瓣张开,然后用三根手指头把长在里面的白生生的棉花扯出来装进布袋里。棉花成熟的标志就是花瓣壳变硬,掰开它很容易把手扎伤。再说棉花叶子这时候也变硬了,一碰上它就碎,碎了的叶子粘在棉花上很不容易去掉。所以摘棉花的人既要防着伤了手,又要防着给雪白的棉花沾上黑乎乎的叶子,简直累得要死。
在我上师范的时候曾经跳过一个舞蹈《摘棉花》,我们穿上花衣服,头上戴一块白毛巾,腰里系一个布袋子在快乐的乐曲中翩翩起舞。手上的动作很轻巧。它和棉田里的劳动完全是两个概念。
有了棉花就可以纺线。每年冬天,我们家的前房里摆了好几架纺线车,奶奶和她的朋友们一边纺线,一边聊天。纺车吱吱扭扭地叫着,她们嘻嘻哈哈地笑着,我在大家的周围跑来跑去,间或间给大家跑个腿,取个东西什么的。那样的冬天很开心,过得也很快,基本上没有感觉到寒冷。
纺好的线要经过很多程序才能做成“弦子”送上织布机。
我家前房里有两架织布机。一架是三奶奶的,一架是我家的。奶奶坐在织布机上的样子很好看。她个子很高,力气也大,脚下踩着踏板,手很灵活地将机头扳来送去,梭子灵巧地在经线之间穿来穿去,机身有节奏地跳动和歌唱着。今天想起来,那简直是一首妙不可言的乐曲!
“孩子,你知道我是怎样把你从一尺二寸养大的吗?要知父母恩,怀里抱儿孙,将来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了。”奶奶看着我叮咛说。
那几年我也淘气得厉害。村东头有一条罗敷河,夏天,我经常约上几个小火伴到河里捉鱼摸蟹,常常到了吃饭的时间还不回来。奶奶做好了饭,满村子找我。“巧言——”她人很壮实,底气足,声音特别响亮。我家又住在北巷,离城墙最近。她一声吆喝,我在河边都能听得到,立刻撒丫子往回跑。有几次跑回来都是把鞋提在手里,一身的水还在滴,像只“冒冒鸡”(这是奶奶的名词)。奶奶举起手里的东西就往屁股上打,再打我都不躲避,直到打得她没劲了,自然就放过了我。奶奶过后经常后悔,她给我说:“我打你的时候你一定要跑,跑了我就不撵你了!”我说:“戏里不是说‘忠臣不怕死,怕死不为忠’吗?”现在想起来简直可笑,但是,不可否认,奶奶的戏曲文化教育对我一生都有很大影响,我同时还继承了她的棍棒教育,用来惩罚我的儿女和学生。
我们那里的冬天特别冷,奶奶一到冬天就得给我做棉鞋。有一回我在傍晚用棉花杆子烧炕的时候不小心把奶奶放在炕上的,做了半截的棉鞋帮子塞在炕洞里烧着了,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抢救了。怎么办?要是奶奶知道了少不了一顿饱打。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另一只也给她塞进去烧了算了!后来,奶奶死活也找不见她做的半成品,只好从头做起,直到奶奶死,我都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给她……
奶奶做的又厚又暖和的棉鞋很好踢毽子,我穿上它和伙伴们比赛从来没有输过,几乎每个冬天我都能把一只鞋的帮子踢得皮开肉绽。有一年,奶奶发现我的两只棉鞋帮子都露出了棉花,她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莲香的棉鞋帮子太薄了,我每次都借给她一只!”奶奶摇摇头:“你这个鬼女子,命比纸薄,心比天大!”
奶奶把“心比天高”,说成“心比天大”,她可是有先见之明吗?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我和奶奶相依为命。我在奶奶的养育下长大,奶奶在我的陪伴中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