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魔降临——爱子归来

人在病中倍思亲，刘雪兰自然难逃这个亲情法则。可是她处理问题的方式就是有些与众不同。

记得在法门寺治疗带状疱疹的时候，她的状况相当差，我建议她把病重的消息告诉远在美国的儿子。刘雪兰坚决反对，她的理由是儿子已经定了一周以后的机票回国，现在告诉他打乱了他的计划不好，——“弄得他手忙脚乱的容易出事……”

我只好听任她的决定，没有把这残酷的消息提前告诉她的儿子。

5月18日刘雪兰的儿子回到中国，19日我和他在西京医院见面。

我见到他的第一个感觉是他由一个阳光男孩变成了一个大男人。当年的清纯少年不见了，额上已经隐隐地爬上了几条皱纹，中国话说得没有当年流利了。他很难过，难过妈妈没有享受几天幸福竞染上这样的重病，难过他不能代替妈妈的痛苦。他告诉我，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也要设法延长妈妈的生命。

见到儿子的刘雪兰病情一下子减轻了很多。她本来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儿子回来以后，她开始进食，每一顿都能吃一些东西，并且减少了呕吐的次数。每天我到医院里去，都看见儿子坐在妈妈身边，不是端水喂药就是和她聊天说笑，刘雪兰苍白的脸上挂满幸福的笑容。

有一天我和她的儿子聊起刘雪兰的往事，无意中说起他上中学的时候曾经误会过妈妈一次。他听了以后立刻向我表示：“阿姨，我一定要给妈妈解释清楚，请她原谅少不更事的我。”

果然没有几天，雪兰就告诉我，儿子和她谈了很久。她说：“在我的眼里他还是个孩子，可是你只要一听他说话就知道他确实长大了。他已经注意用很浅显的语言给我们讲很深刻的道理了。”“这除了说明孩子长大了，还能说明我们老了！”我接过了她的话。她赞同地点了点头。

一天下午，病房里没有别人，刘雪兰悄悄地对我说：“你上街去转一转，给媳妇买一套衣服。”我有些忌讳。她说：“你别往坏处想，我是因为从来也没有给媳妇买过东西，现在天气这么热，她回来没带多少衣服，给她买套衣服换洗。你的眼力好，才把这个任务交给你的。”

我不辱使命，给她的媳妇买了一套传统的中国香云纱衣裤，价钱不菲，款式特别美。一拿到病房，刘雪兰就让媳妇穿上。幸好，大小合身，她的媳妇穿在身上就没有脱。我注意观察刘雪兰，她用一种完成心愿的眼神瞧着儿媳妇，我感觉不妙。果然，这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

她的儿子很孝顺。

刘雪兰从发现癌细胞转移到去世一共六个月时间。在这半年里，她的儿子从美国回来了四次，每次都是住到非走不可的时候才离开。只要他在国外，每天给妈妈一个越洋电话。

为了给妈妈加强营养，他从美国背回来整箱营养饮品。只要他在妈妈身边，所有端痰盂，擦嘴的事情他都主动去做，从来也没有见过他有丝毫的不耐烦。

他在不断地鼓励妈妈与疾病斗争，有一天他当着我的面给妈妈说：“妈妈，你现在一点儿都不要害怕，咱现在病到这个程度就算是倒霉到顶了，还有救治的办法。它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光脚的还怕穿鞋的？有我们在，你完全不用操任何心。”

刘雪兰出了医院回到家里，儿子给她从网上下载了很多她爱听的歌曲。每次她吃药的时候儿子就把音乐声放大，转移她对药物的注意，减轻她对药物反应的痛苦。

他也有与妈妈分离的思想准备。在刘雪兰去世前半个月儿子第三次回来，有一天，他和我聊到生命延续的问题。

“阿姨，我昨天给妈妈讲了我的妻子又怀孕了，她很高兴。我知道妈妈不可能再到美国去给我看老二了，但是，我觉得我的每一个孩子都是我生命的延续，也是妈妈生命的延续。人生大概就是这样一个轮回，有老人去世，也有孩子的诞生，只要妈妈活着的时候是开心的就好了。可惜，我妈妈没有过上几天开心的日子。”说到这里，他的眼里含满泪水。

刘雪兰在儿子买好第四次回国的机票准备启程前两天去世了。她本不想让儿子手忙脚乱的，可惜未能如愿，她的儿子退了原定的机票，在机场守候了一天终于搭上国际航班回到妈妈身边。雪兰如果有知，必当于心不忍：“儿子，妈妈又给你添乱了……”

在她的遗体告别仪式上，她儿子的讲话打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他讲了妈妈生前的几个小故事，也讲了妈妈生前受了很多委屈。我知道，刘雪兰的故事会一直伴着她的儿子，直到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