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八十几岁，还能活多少年，我自己也没有办法，我已经放开了，自己喜欢怎样就怎样，我喜欢吃咸鱼，我不管它健不健康”。这番话来自香港四大才子之一倪匡 。去年金庸去世后，这位文坛老顽童戏称自己是由沪赴港之著名作家的“最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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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年代的香港文坛，急需补充新鲜血液

倪匡，原名倪聪，字亦明，1935年5月30日出生于上海。16岁初中毕业后进入华东人民革命大学受训三个月，继而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和公安干警队伍，先后参与“土地改革”、“治理淮河工程”，其足迹近至苏北，远到内蒙古及东北大兴安岭。

内蒙古是改变他人生轨迹的重要一站。有一次天降风雪，倪匡在运煤途中，将一座木桥拆毁充作烧火木柴。此举被人揭发后，他便因“破坏公共交通设施”而接受隔离调查。天性爱自由的倪匡无法接受这样的罪责，于是脑洞大开，竟伪造了多种公章、证件、介绍信，由内蒙古“畏罪潜逃”至广州，并于1957年的七月偷渡至澳门，最后抵达香港。

香港是倪匡之所以成为倪匡的开始。

   初至香港时，倪匡22岁，风华正茂。他白天在在染厂里做杂工，晚上去夜校读书。这期间，才子的魅力逐渐显现。一方面收获了女同学李果珍（也就是后来的倪夫人）的芳心，两人于两年后成婚，育有一子（倪震）及一女（倪穗）。另一方面，倪匡血液中的文学慧根开始萌芽，他开始了进军香港文坛的职业道路。

    由于历史原因，香港文学是中国近现代文学中较为特殊的一个组分。英国人管辖后，推崇“尊孔”的儒学，但依旧阻拦不了五四运动后的“新文学”浪潮向港岛蔓延。抗日战争爆发后，由于上海、广州等大城市相继沦陷，蔡元培、茅盾等大批爱国进步的文化界人士逃难到香港，使之成为中国一个新的文化中心。解放战争爆发后，国民党当局加紧镇压内地的民主运动，大批进步人士又陆续移居香港。与此同时，当地一批岭南作家也开始了富有地方特色的创作。黄谷柳的长篇小说《虾球传》就是那个时期的代表作品。

    倪匡来到香港已是新中国建国后的时期了。随着一批作家回归内地，香港文坛急需补充新鲜血液。进入上世纪50年代后期之后，随着“美元文化”的退潮和内地南下作家们对香港社会生活的逐步了解，香港的现实主义文学取得了新的进展。倪匡一开始就是走现实主义文学路子的。

    他最早向《真报》投稿，后被该报社所录用，先后任工友、校对、助理编辑、记者与政论专栏作家（笔名为“衣其”）。这一时期的代表作是1957年底、在香港工商日报发表的一篇有关“土改”的小说《活埋》。倪匡涉猎武侠小说领域是1958年开始的，当时他的笔名变更为“岳川”。

    在文坛默默耕耘的倪匡是如何走入文坛一线的？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金庸的慧眼识人。可以说，没有金庸，“岳川”就不会蜕变为“卫斯理”。

左手科幻，右手武侠

     倪匡说自己的写作动机有三：其一为谋生（染厂里的工资很低，香港文化繁荣，稿费要高出许多了）；其二是兴趣；其三则是没有别的本事（但后来又发现自己是个很称职的演员）。反过来想，此言也就意味着他自认为“写作很有本事”。

    倪匡喜欢一边听音乐一边写作，书桌桌面必须调成三十度仰角才不会腰酸背痛。他的写作速度奇快，最高记录为一小时四千五百字，最慢一小时也有二千五百字。全部手写，不是打字。更神奇的是，他写完之后从不再看第二遍，自信吧？

    是金庸发现了倪匡这个写作奇才。

   1961年，倪匡在一场“上海来的香港文人”聚会上，结识了《明报》创办人金庸。当时倪匡还没什么名气，而金庸已经写出了《神雕侠侣》名声在外了。当时还有人把金庸称作“江浙帮帮主”。

    两人年纪相差一轮却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从此，倪匡有了在文坛一线崭露头角的机会。他曾经感叹：“金庸很喜欢我的小说，如果不是他，明报副刊就不会找我写小说。” 金庸对倪匡确实赞许有加，他说：“无穷的宇宙，无尽的时空，无限的可能，与无常的人生之间的永恒矛盾，从倪匡这颗脑袋中编织出来。”

次年，倪匡在金庸的鼓励下，开始启用笔名“卫斯理”写小说。第一篇小说名为《钻石花》，在《明报》副刊连载。至第四篇小说《蓝血人》起，卫斯理系列小说正式走向科幻系列。《蓝血人》一书也因此成为了倪匡科幻小说的代表作。

倪匡是个很有个性的人，甚至是个“通灵”的奇人。他说自己至少有两次遇鬼经验，所以坚信灵魂的存在与不灭。他认为不同的生物通过修练可以让身体产生结构上的变化，继而成人成仙，而上帝其实就是外星人，他自己也在东北见到过外星人。可以说，倪匡的思想是为科幻而生的。

可惜的是，1972年小说《新年》发表后，倪匡暂停了卫斯理系列小说的创作，时间长达六年之久。有趣的是，1978年卫斯理系列小说《头发》重出江湖后，依旧被评为最受香港青年欢迎的小说。倪匡的受欢迎程度可见一斑。

    除了科幻，倪匡另一个为人所喜爱的创作领域是武侠小说。其中最有名的是《六指琴魔》。倪匡的个性极端情绪化，任性率真，热情爽朗，慷慨大方。他信奉绝对的自由主义，不喜欢受约束，不爱争胜负，不喜欢正经八百，绝不会道貌岸然。他这样的个性和文采，不写武侠小说才可惜呢。上世纪60年代末，武侠片在香港大行其道，倪匡转而从事剧本创作。十多年间，所写剧本不下数百部，代表作为张彻导演的《独臂刀》。然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却是他曾为金庸代写一部分《天龙八部》的美谈。

1965年，金庸开始在《明报》上连载他的长篇武侠小说《天龙八部》。 5月，他要去伦敦参加活动，但连载的小说不能停，就请信任的同行兼好友倪匡代笔。倪匡写作很勤奋，他规定自己每天要写八千多字，而且都要在黄昏前完成。因为一到晚上，他就和古龙一样，醉入酒乡了。倪匡不是工作狂，他也喜欢玩，所以往往工作一个月，然后休息一个月。因为倪匡的写作速度十分惊人，曾同时为12家报纸写连载也不会耽误，所以金庸很放心把《天龙八部》交给他。

倪匡是《天龙八部》的忠实读者，有人猜测他个人很讨厌小说中刁蛮任性的阿紫（《鹿鼎记》中乖巧温顺的双儿是倪匡心目中完美妻子的类型），才把她的眼睛给写瞎了。其实倪匡自己也很任性，不至于会很讨厌阿紫，所以另一种说法是因为如果阿紫不瞎眼睛，她就没法跟游坦之谈恋爱。游坦之戴上面具是一个怪人，摘掉面具是一个极丑陋之人，只有阿紫眼睛瞎了，看不见游坦之面貌了，才会和他在一起。如此说来，倪匡还是好心写瞎了阿紫的眼睛呢。金庸回来后，倪匡坦白了自己的私心并向他道歉。不料金庸只是微微一笑，没多久又在书里让阿紫的眼睛复明了。可见，金庸对阿紫还是颇为喜爱以至于于心不忍的。不过最后，小说的大结局里，阿朱阿紫姐妹都是悲剧收场，只有阿碧没被写死。也正因为如此，这对姐妹花才在作品中给读者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1972年，金庸宣布封笔后开始重新修订自己所有的作品。在修订《天龙八部》时，他很难处理由倪匡代写的6万字。主要是因为他不想把别人的作品据为己有，于是就去问倪匡：“我想把你所写的那一段删去，不知你是否见怪？”不料倪匡竟然大声道：“见怪，见怪，我当然见怪！” 见倪匡反应如此强烈，金庸有些不知所措了。哪知倪匡其实是在和他开玩笑，见金庸为难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我见怪的不是你删去我写的文字，而是你来问我。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你应该知道我是不会见怪的，你还来问我，我岂不是要见怪于你啊？”就这样，在征得倪匡的同意后，金庸删除了《天龙八部》里倪匡写的内容，只保留了些许倪匡留下的痕迹。

除了金庸，倪匡还捉过古龙的刀。古龙有次在报纸上连载《绝代双骄》，后来这个性情中人居然半年多没有给报馆来稿，倪匡只好替他一直续写下去，写了差不多四五十万字。稿费呢，照寄给古龙。结果等古龙重新出现，倪匡已经把他笔下人都写得死光了，连小鱼儿都受了重伤。令倪匡得意的是他替古龙代笔，居然没有被读者发现。

滑稽的是，业内知道此事后居然发现了商机。有的出版商找古龙写稿的时候特地关照，说你一旦断稿，一定要和倪匡讲好，他肯续才行。然后出版商又倒过来通知倪匡，说现在古龙答应给我们写稿了，万一断稿，你肯不肯续？你肯我们就签约。倪匡当然答应了，不能坏人家买卖嘛。但只有一次他是拒绝了，因为报馆老板讲话不好听，他说你续稿，我出的稿费与古龙一样。结果被刚喝完酒脾气正坏的倪匡给骂了一通，说“你知道什么，我的稿费一直比古龙的高！”曾有媒体追问此事，倪匡老实地回答“一开始是我高，但古龙后来就比我高了”。

亲朋好友几乎都是文艺圈的名流

倪匡一生唯快乐至上，他择友的原则是“顺眼的多来往，看不顺眼的，不管你怎样，当你不存在。”

除了金庸，倪匡和古龙、张彻也是很好的朋友，还把他们俩和金庸并称为自己的“三个大头朋友”，因为他们都有一个“聪明的大脑袋”，和他们在一起有种“极度的安全感”，因为“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他们顶着。”这当然是玩笑话，将他们牢牢用友谊连在一起的是独立写作的精神，倪匡曾经感言：“我们这一代在香港摇笔杆的，都是非常率直而自主的，照自己的意志写。这是写作人最重要的一点。”

除了“三个大头”，人们还把倪匡和金庸、黄沾、蔡澜并称为“香港四大才子”。这四人互为好友，互相评点起来也是妙趣横生。

比如说，倪匡评论说蔡澜的话是“蔡澜这个小子写什么像什么。有一次，他冒了我的名字，把自己的剧本交给某制片人，结果对方即刻交剧本费给我。如果我死了，他会第一个来凭吊我。”而蔡澜评说倪匡的原话则是“倪匡不是人，是外星人，他的脑筋很灵活，他想的东西都很稀奇和古怪，所以跟他讲话非常愉快，我们常常哈哈大笑。”
    又如传说倪匡和黄沾两人是“文曲星”下凡，一分为二的结果。倪匡曾于一九九三年秋赠黄沾对联一副：“两日烹调有黄沾，一生煮字无白雪”。黄沾则认为这两句话的次序应该互换才合适。

对张彻，倪匡曾创作过一首打油诗：“屡为张彻编剧本，曾代金庸写小说。”其亲密，不言自明。

再如古龙，倪匡与他于一九六七年结识后便结为莫逆之交。倪匡认为有文学天赋的人，大多也都嗜酒，例如古之李白，今之古龙。古龙英年早逝后，倪匡伤心欲绝，吊祭时泪洒灵堂，还把给古龙陪葬的洋酒喝去了一大半。
     至于金庸，更是要好。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会用上海话讲个不停，碰到不尽兴的时候，就再用广东话补充。比如倪匡会把金庸叫成“查老细”，老细在广东话里就是老板的意思。倪匡说金庸在外面的场合深思熟虑讲话很慢，在他面前却毫不忌讳，语速和他一样快。有意思的是，倪匡不仅把金庸的小说家地位视作等同于大仲马小仲马莎士比亚，还把金庸称赞为“中国上下几千年唯一能够发家致富的文人”，说金庸本事比他大，除了写作，还会干别的，换作他就算给他一笔钱也办不成报馆。倪匡和金庸可谓“君子和而不同”的典范，两人在观点上“你打你的降龙十八掌，我打我的梅花拳”，从不为在学术上观点不一致而争辩。有时候，两人还会互相“包庇”呢。比如说金庸曾把日食写在了端阳节那天，倪匡发现后决定不去指正他，因为已经发表了，再纠错只会让严肃认真的老友增添痛苦，何况他自己也犯过让卫斯理在南极杀掉一头白熊的常识错误，再大的作家也不是百科全书。

除了好友，倪匡的亲人也是文艺圈里的名人。他的妹妹就是至今仍活跃在香港文坛的“师太”级著名小说家亦舒（本名倪亦舒，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六）。倪匡曾开玩笑说，出版社每次找他其实都是为了借机取得亦舒小说的出版权。这当然是谦虚之言，事实上倪匡和亦舒在香港都拥有自己庞大的粉丝群，绝对是那个年代的当红“流量”作家。香港出版界还流传过一个笑话：即使倪匡写的是无字天书，也会迅速售罄！

此外，倪匡的儿媳妇周慧敏也是圈粉无数的一代玉女掌门。

 老顽童做事没有原则，我是有原则的

1992年秋，卫斯理系列小说《运气》发表后，倪匡移居美国。他爱好广泛，自称厨艺第一、园艺第二、文艺仅是第三。比起美食，他更嗜好烟酒。以前一天至少可以喝一公升XO，宣布“戒酒”后，改成了不醉即可。倪匡的烟龄长达三十五年，最高记录一天四到五包（刷牙时都不停——刷左边牙齿时香烟咬在右边；刷右边时咬在左边）。忽然有一天，听到“上帝”对他说：“你可以不抽烟了！”从此就再也不抽了。

倪匡在美国过着花鸟鱼虫的“老顽童”似的生活，终日与蔓陀萝及神仙鱼等为伴。他所说的“园艺”还包括集贝壳、做木工等等，皆是由迷转痴，由痴变狂。

至于排名第三的“文艺”特指听古典音乐、用肥皂刻图章和阅读。他什么样的书都看，最喜欢的是小说。他的阅读速度最快时，可达到平均一天看二十万字。有一次，为了研究海洋贝类，他买了上千本参考书花了好几年时间钻研资料收集样本。研究透了以后，再把心爱的收藏卖掉。

       老本行小说，倪匡从未丢弃，在他眼里，小说只分两种，好看的和不好看的。好看的永远会流行，不好看的就是我捧捧你，你捧捧我。他说金庸也很喜欢看小说，两人看到好看的小说就会推荐给对方看。比如金庸觉得《亮剑》写得好极了。还有科幻小说《天意》、《天命》和武侠小说《三京画本》，他都很喜欢。还有一本书叫《弄堂》(可能是《繁花》)，讲弄堂里的各种小故事，看得他哈哈大笑。这本小说全部用上海话写的，像倪匡这样的老上海，也只能看懂八成。

    同样，文坛也没有忘记倪匡。2012年4月15日，第31届香港电影金像奖大会宣布本届“终身成就奖”授予编剧倪匡，以表示对他电影剧本创作成就的尊重和赞扬。对于褒奖，倪匡自是“哈哈哈哈”地欣然接受。

    有人说他像金庸小说里的“老顽童”周伯通，倪匡自己表示：“金庸写老顽童的时候我还没有来香港，所以以我为原型是不可能的。我虽然不怎么守规矩，很顽皮，可是我和老顽童不像的啊，他做事没有原则，我是有原则的。”

这就是倪匡，一个爱玩的大才子，一个有原则的老顽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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