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所写的《上海探戈》中，老上海就像梦中的往日一样浮华，却又像梦醒时分的闹铃一样真实，因为她是出生在那个年代的上海闺秀。

从《上海LADY》到《上海时尚》，她描写上海的笔就像祖父的那只进口瑞士手表，没有停过，而且始终精准。

2005年，她曾以作家的身份在上海国际服装文化节上出人意料地当选“首届十大时尚风云人物”之一。评委们说：“我们选的是在上海乃至全国作出突出贡献的时尚人物，和领域无关。”

她就是程乃珊。

程乃珊，这个清晰地保留着老上海记忆的女作家也在关注着上海的新时尚，尤其是那些近年来频繁出炉的有意怀旧的老上海休闲场所。

她平静地告诉记者：“历史不可复制的，风情是可以再造的。对于这些做旧的地方，我有过惊喜，也有过失望。硬件的克隆再简单不过，接手的经营者，这个新老板到底懂不懂老上海才是关键。”

去“老上海茶馆”

好比去一家上海近代城市博物馆

经营者背景：张剑明，老上海发烧友，爱好收藏古董，父亲是历史老师。

印象关键词：二三十年代的物事、会给你买海棠糕的服务员、留言簿

同类场所感言：新天地里的星巴克有点不上不落的感觉。

“讲到做旧，新天地是一个典型。那里的建筑克隆得很标准，但总像个舞台背景。开在石库门里的星巴克感觉不上不落，那是年轻时髦人欢喜去的地方，我是从来不会带朋友去的。同样是做旧，方浜中路的上海老街上才有道地的老上海味道。”

程乃珊认为，小市民文化是上海城市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南市正是小市民文化的集中地。然而城隍庙里的绿波廊已经景点化了，老饭店也变了味道，珠宝中心更是毫无风情可言的一个地方，惟独这条老街造得很认真，尤其是一家名叫老上海的茶馆，至今她仍会隔三差五地去拜访。

“笔笔直的楼梯很陡，楼梯两边画着穿旗袍的女子，放老歌的贝司故意调差音质，听起来塞过无线电里放出来的，茶杯、盖碗、热水瓶等等都是二三十年代的物事。茶馆店的老板张剑明虽然只有40岁左右，但他和我一样，是个老上海发烧友，这些东西都是他私人的藏品，我有时候也会带古董到店里请他鉴定。他的爸爸是历史老师，他自己的这家茶馆店则好比一家上海近代城市博物馆，老上海的律师执照啊，缝纫机啊，救火会龙头啊都能在这里找到。醉瓮之意不在酒嘛，很多茶客都是来这里别‘旧味’的。”

程乃珊没有提老上海茶馆里的茶水，一个劲地说那里的人。“那里的服务员相当老派，你要是想吃海棠糕或者生煎馒头，不管量多量少，他们都会帮你去老街上买来。有时候，一曲评弹还没听完，热腾腾的点心就送到你面前了。”

一边喝茶一边翻留言簿也是程乃珊觉得很惬意的一桩事体。这样的簿子已经有近10本了，里面还有老外留下的英文法文，写到他们对这里和对老上海的热爱，有时看得人很感动。

每次去“福1039”都会想起家里的老保姆

经营者背景：某大户人家的后代，擅长吉他，父亲是有名的老克勒，往返于上海和澳洲之间。

印象关键词： 洋房周围的竹子、抄家前的大户人家、程老师菜单、爱好视觉艺术的厨师长、绅士的待客之道

同类场所感言：有些上海有名的老洋房饭店价钿太高，布置过于豪华，有点喧宾夺主。

开在老洋房里面的饭店，程乃珊吃过好几爿，她认为基本都能用“可惜”两个字来评价：“介好的环境却只是一只空壳子，里面的菜又贵又不好吃。一些名气很响的老洋饭饭店往往价钿太高，布置过于豪华，有点喧宾夺主。这些饭店里面的客人也很蹩脚，居然在封闭的暖气房里抽烟。只有愚园路上一家叫福1039的老洋房饭店我觉得是开得成功的，我每次去那里都会想起家里的老厨佣。”

静安区是程乃珊最熟悉不过的地方，愚园路1039号老早是一个法国银行家的私宅，后来捐给了天主教教会当幼儿园，解放后这幢小洋房就成了长宁区幼儿园。去年5月，她路过时发现房子在装修，房子四周还特意种上了竹子，遮住了周边的高楼大厦，不由心生好奇。等开业后进去一尝，就彻底喜欢上了这里。

“福1039的老板特别有意思，人家希望顾客越多、店堂越闹猛越好，他却偏要把餐桌分布得很松散，而且只接待电话预定和熟客介绍的客人，路过的客人一律谢绝，说是为了保证客人的层次，不想弄成快餐厅。店里的收藏品恰如其分，仿佛是文革抄家前的一个大户人家，而不是暴发户的腔调。”

“那些小菜更是没话讲了！”现在，福1039里的服务员都晓得“程老师菜单”了。提起菜单上的美味，程乃珊仿佛回到了童年：“红茶叶熏出来的熏蛋和我家的老保姆是一个味道。这里的熏鱼是热锅里腾出来的，不像普通饭店的冷盘都是烧好放在冰箱里的。家常的红烧肉啊，小辰光过年时吃的枣糕啊，还有醉鸡和冰糕，这里都做得很正宗。我一直觉得，没见识过派对的人就不要搞派对，不然弄出来就是一场基层联欢会。这个道理放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所以真正的好菜靠脑子是创造不出来的，只有靠回忆。福1039的老板他自己是吃过的，所以他是晓得什么是好小菜。”

“老板最叫人佩服的是西式的经营理念。”程乃珊透露说，厨师长小李其实是安徽人，所以老板经常带他去上海老牌的和新开的饭店去品尝，从来不肉麻铜钿。灵光的是，小李本身还是绘画和摄影的高手，他端上来每道菜的卖相也是你无可挑剔的。比方说，糖年糕他会做成胡萝卜的样子，可爱得让人舍不得吃。

老板的待客之道是非常绅士的。半个月前，程乃珊和朋友开完圣诞派对后，一个缺席的朋友半夜打电话给她说现在忙停了。当时已经是11点三刻。程乃珊带着朋友来到福1039，店里已经没其他客人了，但是老板却特意关照主管把灯通通再亮起来，让程乃珊很感动。这顿圣诞夜宵一直吃到凌晨两点半，大家都很尽兴。

灵魂都没了，单改个名字有啥用

2006年年底，上海启动了支马路改造工程。位于南京路步行街的金华路首当其冲，计划改造成老上海风格的永安休闲街。更早的时候，先施和永安这两家百货公司都相继恢复了过去的名字。

对此，程乃珊认为，“永安”只是个名字而已，重要的是里面的灵魂，所以对于永安街的改造，她有点担心会不会是永安公司更名这样的换汤不换药的一次改造。

老南京路的四大百货公司，程乃珊以前是专门研究过的。先施和永安复名后商店的人气却没有改观这个结果是她意料中的。

 程乃珊说：“文化有了断层，把名字改回去有啥意思呢？当初永安公司的老板有两件事做得很挺刮。一件是哪怕顾客只要一盒火柴，他也肯送货上门，现在哪家百货公司做得到呢？另外一件是他自己结婚的时候，在食堂里摆酒水，邀请了永安全体员工，连马车夫都请了，而且还带着新娘子一桌桌地敬酒，现在有哪个老板做得到呢？真正的永安精神已经是过去时了。灵魂都没了，改个门面是没用的。”

此外，程乃珊认为货色的吸引力不再也是一个重要问题。以前，永安公司的采购员们世界各地地跑，把最先进最时髦的货品带回上海。现在，上海人想开眼界的话都去恒隆广场了，谁还会跑到南京东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