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前现代”的书写者

——中篇小说《回南天》创作谈

陈启文

     还得从我在南方的谋生经历说起。1993年，我辞去公职，来广州、东莞等地谋生，用广东话说，是“搵食”，这个粤语词听着格外刺耳，也比“谋生”的意义更直接、更惨淡。许多年了，我一直在书写南方的真相，这一切都不是过去式，与回忆无关，而是我与无数外来打工者、打拼者和漂泊者正在共同经历着的一切。我从来不是一个旁观者，我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回南天》是我的“南方经验”系列小说之一，这是一部揭示农民工精神苦闷和极度性压抑的小说，一个难以启齿更难以言说话题。在写作过程中我就吃惊地发现，一部在题材上看似很“社会”小说，一旦进入笔下，便开始变得荒诞起来。这其实就是“中国式荒诞”，这样的荒诞根本不需要进行卡夫卡式的变形，也不需要加缪式的虚构，它就是我们在这个时代最直接的生活现实。在回南天那种沉闷的、令人窒息的氛围中，一群远离故乡的农民工像神话中的西西弗斯那样日复一日的在建筑工地劳作，当生存简化为了漫长而沉重的苦役，所有生存之外的一切几乎都被剥离一空。为了生存，除了生存，他们几乎没有别的生活。但他们也是人，他们与家室长久的别离、情感的缺失和极度的性压抑，必然会产生孤独、苦闷、绝望的情绪以及莫名的恐惧，这一切显得荒谬、诡异而又真实。而在中国现有社会秩序内，他们又几乎无从找到正常的宣泄的途径，由此而产生一系列心理危机、精神危机，从而又引发一系列法律、伦理上的社会危机。

 当下，描写农民工生活的小说很多，但更多是关注他们苦难的生存状态，相比体力上的苦累、物质上的匮乏、社会地位的低下，农民工在精神上的苦闷和焦虑还长久地处于一种被遮蔽的状态，甚至是一种被蔑视的存在，这使得他们的精神世界如同一直未被揭示的心理暗箱。《回南天》无疑是我企图揭开这种“暗箱”的一次尝试。相比那些现代、后现代的写作者，我是一个“前现代”的执著书写者。以我对现实的观察看，哪怕在南方这个中国沿海发达地区，也还没有进入真正意义上的现代社会，仍在迈向现代化的过程中，更不说所谓“后现代”。我只能正视现实，基于现实，对“前现代”状态下的中国社会进行零距离书写。也只有通过这样的写作，才能恢复我们对于生命的真正痛感，一如我在小说中描写农民工虎生的心理，“他甚至觉得，人身上有时是需要一个伤口的，在最累的时候，在渐渐麻木迟钝的感官中，如果有了一种疼痛的刺激，那种活着的感觉反而更真实了。”

2013年7月31日于东莞

      【作者简介】 陈启文，上世纪60年代出生，湖南临湘人。现居东莞。曾供职于教育、文化、出版等部门。1993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主要代表作有长篇小说《河床》、《梦城》、《江州义门》，散文随笔集《季节深处》、《漂泊与岸》、《孤独的行者》等。本刊曾选载其中篇小说《城市猫眼》、《颠覆》、《八一四仓库》、《民意》等。广东文学院签约作家。

*本文原载《中篇小说选刊》2013年第9期，原文照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