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谒嵇康墓

(2008-07-19 10:1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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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分类: 我的散文随笔

谒嵇康墓

陈启文

 

 

 谒嵇康墓

    嵇康葬在他被杀的地方。一座山,瘦瘦的,尽是骨头。读过书的,没读过书的,都叫它石弓山。但并不像弓。要把它看成一把引而未发的弓,得离它远一点,但远了又看不见了,蒙城多雾,我来的时候正值雾季,人在雾里走,遮得连自己也看不见自己。

 终于能看见石弓山南麓的那座墓了,一切都处于静穆的庄严状态。那天嵇康被司马氏的禁军押解而来,也是这样的气氛。很沉闷。但他们并没有将嵇康绑缚住,嵇康很潇洒地走在队伍的前头,像是禁军兵马的一个向导,把长长的一溜人领进了深山里。竹林是有的,但已不是他和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等人常常在月夜里遨游的那一片竹林了。竹林七贤那时已闹得很不愉快,要不,挨刀的肯定不止嵇康一个。

 嵇康不想死。活着多好,活着可以弹琴咏诗,对于一个性好恬静的人来说,这已经是高质量的生活了,那些有权有势有钱有妞泡的人,没有福份享受这样的生活。嵇康不像阮籍那样愤世嫉俗,说些“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的风凉话。嵇康没有野心,不关心政治,在他那篇著名的《与山巨源绝交书》中,他表达了自己的志向,“今但欲守陋巷,教养子孙,时时与亲旧叙离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意毕矣!”他的志,是学鸠之志,而非鸿鹄之志,只想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陶醉于自己的醉,冷也好热也好他都是与世无争而且不与他人分享的。据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说,他和嵇康交往了二十年,从来没见过嵇康什么时候表现得特别高兴,也从来没见过他什么时候特别的不愉快。他就是这么过沉默镇静的人。他唯一的激动就是给山涛写了那封绝交信,那是因为山涛为谋新的官职,推荐嵇康来接替他现在的官职。这使嵇康感到奇耻大辱,他几乎是拍案而起了。

 嵇康从不追求名利,对于人家怎么去追名逐利一向抱着无所谓的态度。那是别人的事,人名有志嘛。但嵇康还是无意中得罪了一些人。当初,他家境贫困,常和向秀在自家土院里的大柳树下打铁,为的是挣钱养家。魏太傅钟繇的儿子钟会,是当时著名的贵公子,他慕名来拜访嵇康。嵇康只管打铁,也没理会他。钟会在树影下站了一阵,尴尬地正要离去,嵇康问他:“你何所闻而来,又何所见而去呀?”钟会气呼呼地答道:“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从此就和嵇康结下了深仇大恨。

 其实嵇康只是一个假想敌,他并没有觉得也没有想过要开罪钟大公子,嵇康就是这么个人,和任何人交往都不热络,平平淡淡的。他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一个可以致他于死地的敌人了。但钟会并没有轻易动他,钟会等到了一个政治高度敏感的时期,也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那个时期,及时地给想篡位的司马昭进了谗言:“嵇康是一条卧龙,是不能让他奋发而起的,天下所有的人都无所谓,唯独对嵇康不能不小心。”一介书生的作用被恶意地夸大了之后,是可以让心怀鬼胎的权势者在昏沉中彻夜难眠的。为了让自己睡个好觉,司马昭下令将嵇康杀掉。

 嵇康不想死,可谁又想死呢,那么多人都死了,也该轮到他了。所以嵇康也不怕死。他曾在汲郡山中跟一位著名的隐士一起生活过,告别时,那位名叫孙登的隐者就预言过:“你外表怜静但内心刚烈,又很有才能,今后怕难免要遭到祸事啊。”当时嵇康匆匆会意一笑,似乎他已知道,早晚会有这这样一天的。

 我不禁暗自猜度,一个手无寸铁的文人面对死亡时,该是怎样的心境呢?文人非武士,很少有血溅三尺马革裹尸的壮烈之死。文人都巴望能死在床上。人生有许多不错的事,能死在床上算得上最不错的了。但偏偏有许多文人没有死在床上,比如说嵇康这个倒霉鬼,莫名其妙的就要被砍头了。

 谒嵇康墓

    嵇康倒是显得挺从容的,也并不是誓死如归大义凛然的样子,就是从容,很真实的从容。还在他离别京师押扑刑场的那天,三千多名太学生集体请愿,请求朝廷把嵇康留下来教他们弹琴咏诗。有人后来妄加推断,说这些学生是帮了嵇康的倒忙,他们要不请愿司马昭或许会刀下留人。这是多么天真的想法,数千年的杀戮,却怎么也杀灭不了中国人对东方世间王道的梦想。唯有嵇康是清醒的。他不会像屈原那样披散着头发,吟诵着诗句,游魂般地飘到汩罗江去投水。屈原死得绝望。他的死,不是因为清醒,而是因为认真。认真,应该看着对象,对楚怀王、上官靳尚、公子兰那样的人,再认真又有什么用呢?

 嵇康不是屈原。如果司马昭不杀他,他一定会好好活着,为自己而活着。汩罗江没有沉下第二个屈原。那个忧愤了一生的贾谊是病死的。他离汩罗江很近,但他宁可病死也没有步屈子的后尘。这是一种成熟的表现,这说明文人已在一个深渊边站稳了脚跟,我不会自已跳下去,除非你把我推下去。我没有力量反抗,但我站得直自己的身体。

 嵇康在他的人生终点站稳了,那时已是黄昏。他看了一眼悲怆的落日,感觉距动刀的时辰还有一点儿空隙,便请求禁军头目给他一把琴,让他再弹一支曲子。司马昭还不错,没有割断他的喉咙,也没有剁掉他的手指。他还可以说话,可以弹琴。他弹着一曲《广陵散》,在清脆的鸟啼和飘逸的琴声中平静地等待着死亡降临。一个人这样走向死亡,他死得多么风流,多么富有诗意。他把自己的死亡变成了一个节日。

 夕光正在飞逝,他的思绪仿佛也正在飘向某个相似的、接近传说的黄昏。相传,嵇康游历洛西时,寄宿于华阳亭,一天黄昏,他正在亭子里兀自抚琴弹奏,蓦地听见有个清晰的声音在缥缈处叫好。他听了,并不吃惊,循声相望,抚琴而问,请问先生是何人?那声音答,我听见先生在此弹琴,弹得太好了,不觉便失声叫好了。嵇康问,那为何不出来一见呢?那声音又答,只因我这副模样,虽与先生有幸相逢,却不宜与先生相见。嵇康似乎猜测到了什么,看日已落尽,夜色已在华阳亭四周的丛林里密集地弥漫,便道,区区形骸而已,先生又何必计较呢?那声音便应了一声,如琴音低吟,俄尔,只见一个身影在夜雾中静静浮现,却不见脑袋。恍惚中,那身影走近了,嵇康才看清楚,那还真是一个无头的身影,手里抱着自己的脑袋。那无头的身影说,听先生弹琴,我好像又活转来了啊。嵇康听了,欠起身子,给那身影让座。在那个又像传说又像某种寓言的意境里,嵇康与一个无头的身影彻夜相谈,沉浸于音律的美妙与神秘中,不觉已是一夜将尽。在天亮前最后一点剩下的时间里,那人借了嵇康的琴,对着遥远天边的启明星,弹了一支曲子。嵇康还从未听见过如此优美的曲子,感觉这曲子不是人弹出来的,他正要向那无头的影子打听时,那身影已飘然而去,只说了一句,那曲子已在你的弦上了。——这是一个传说,却已经不是传说,不是寓言,像是神话。这是一种神话般的生死托付,只有艺术可以完成。而艺术的最高境界,其实就是神话。那支曲子,就是嵇康此刻正在优雅地弹奏着的《广陵散》。

 雪亮的刀,反射着最后的阳光,在琴声下颤动,嵇康弹琴的侧影,被如血的残阳勾勒得很美。在一个颠倒错乱的时空中,太多的非命,让命运深不可测。他弹奏的姿态,越来越像那个无头的影子。他甚至觉得,那个无头的身影,就是他生命中一个提前出现的预言,甚至就是他自己。他心里十分清楚,他的脑袋马上也要被砍掉了,他或许也会抱着自己的脑袋,在某个夜晚的琴声里出现。哪怕脑袋被砍掉了,他也会死死地把自己的脑袋抱在自己的手里。我也猛然顿悟,嵇康是真实地存在过的。

 浓雾渐渐散尽,我能看见自己了。我也能更清楚地看见那座坟墓了。雾是被风吹散的,芳草中的蝴蝶也随风飘散在各地,这些极简单的生命给这一片与死亡相伴的沃土信手涂画出了些鲜亮的色彩。像是有谁在我的耳畔低语,我听到了一些模糊不清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仿佛正从另一个遥远的空间里传来。

 ——是那曲失传已久的《广陵散》么?

 

本文影响

本文系陈启文散文代表作之一。原载《中华工商时报》2002年8月16日,2007年11月瑞典Viking Journal in Library No.66 is published海外首发,入选中国散文学会《2002中国散文年选》(李晓虹编选,花城年选系列)、《三十年散文观止》(套装上下册,花城出版社,李晓虹、温文认选编)、《历史这堵墙:中国近现代名家历史散文集》(中国华侨出版社)和“走近大家”文化散文系列等十多种散文随笔选本;另被作为文学类阅读文本广泛用于中学语文教学和考试试卷,先后被上海教育出版社《现代语文学》、首都师范大学高中版《语言天使》第1辑(风格篇,上)、知识出版社中小学教辅《时文选粹》第2辑(智慧阅读系列)、南方出版社《时文选粹》系列、南方出版社中小学教辅《作文智囊·感受大家》(《思维源聪明屋》)、《美文点评》(王景科主编)、《新课标123:语文》、《中华语文网》阅读赏析课文、《高中作文》、《高考作文素材》(精短美文)、《教师天地》(美文推介)、《高考导航》最新现代文阅读(按新考纲编写)、《中华活页文选》高一年级2014年第1期、中国基础教育期刊文献总库等广泛选用。2008年第10期《教师博览》(文摘月刊)选载并赏析,2008年获江西教育期刊社优秀作品奖。

 

赏析之一

雪亮的刀子,反射着阳光。光明的真理与黑暗的现实,总是这样撕咬着,轮流更替。

这位曹操的曾孙女婿,“内不愧心,外不负俗,交不为利,仕不谋禄,鉴乎古今,涤情荡欲。”高蹈出世,守正不阿;打铁谋生,放旷超俗。当一个黑暗世界再也容不下这个人时,哪怕他再与人无争,与世无求,他也只能被迫走到生命的尽头。悲夫!

行文存在的时间很短,只是踯躅坟头的片刻,暗寓嵇康不长的生命。绝交、打铁、隐居、弹琴,几件传说中的传说,让人对这个灵魂:肃然起敬,油然生爱。

 *选自首都师范大学高三语文《语言天使》第1辑(风格篇,上),2007年11月出版。

 

赏析之二

嵇康,竹林七贤之一,他的性格明显地表现为两面:一面崇尚老庄,恬静寡欲,好服食,求长生;一面却尚奇任侠,刚肠嫉恶,在现实生活中锋芒毕露,因此为司马氏所不容,而遭杀身之祸。

陈启文先生的这篇谒文,由见静穆在石弓山竹林深处雾霭中的的嵇康墓始,在追忆与评说中再现了嵇康的双重性格,言辞间可见他的冷静、他的炽烈、他的淡泊名利、他的愤世嫉俗、他的从容淡定、他的傲然洒脱。“今但欲守陋巷,教养子孙,时时与亲旧叙离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意毕矣!”这是嵇康的志,这志非鸿鹄之志,是学鸠之志,不与世争,淡然于世。嵇康生也淡然,死也从容,因而作者说“嵇康在他的人生终点站稳了”这是对嵇康的一句最朴实的评说,也是最恰当的评说,一个人能始终站稳自己的人生是多么的不易,这需要怎样的意志与情怀。文中作者的议论之语并不多,只寥寥几笔,却足见作者的赏识之意,钦佩之情,这意、这情,也在言辞间感染着读者,一如那黄昏中再次弹奏的《广陵散》一越千年,经久回荡于耳一样,连同的还有他站直了的身影“在琴声下颤动,嵇康弹琴的侧影,被如血的残阳勾勒得很美。”结尾回应开头“ 浓雾渐渐散尽,我能看见自己了,我也能更清楚地看见那座坟墓了 ”芳草中散落在地的蝴蝶,给这一片沉寂的目的带来了点点生命,这生命又何尝不是先人的精神点点入怀呢,真可谓是余韵悠悠,沁人心脾。

 *选自《中华语文网》2007年5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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