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     床

故事梗概

“我”（以下不再打引号）在三岁那年随着一整块崩塌的河岸跌入大河，被守林人林真老汉用他长长的竹筢从水里捞起来。从那个黄昏开始，我崭新的身份得到了人们的普遍承认，那就是，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从那以后，我不仅是以孩子的视角，而且是以一种重生的目光来打量这片生养我的河床。

河床曾经是长江中下游平原上的一片荒芜的土地。从我曾祖父那代开始，历经四代人艰辛惨淡的开垦，已经变成了一片富饶、肥沃的土地。在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长江中下游平原开垦史的缩影。

一年一度的洪汛，是河床上世代的隐患。为了抵挡洪水，人们在河床上栽满了防浪林，守林人林真老汉是个八十七岁的孤老，他既是这一片河床的守护神，又是众生的拯救者，在这条大河上，他那把长长的竹筢，不知捞起过多少人。

朱小菊也是林真老汉捞起来的一个小女孩。老汉很早就做着一个美梦，那就是希望我和朱小菊长大后成个家，一起给他养老送终。我们是他救起来的两条命。但那时我们的确太小了，我们竭尽全力也只玩出了一出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我生性忧郁，尤其在“死过一次”之后，更带着某种天生的诗人气质。这在河床上那些剽悍的汉子眼里，显得瘟头瘟脑。但我的成长，又始终伴随着对成熟男人那种强大勇猛的力量的向往，我渴望获得像他们一样的力量，长出我父亲那种很威风的粗壮身坯。然而我却永远是那么瘦弱、苍白，在一个真正河床上的汉子面前，我感到深深的自卑。从小我就是挨父亲打最多的一个。他想用自己的手段制造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男人。我在他眼里无疑已是一个废物，六七岁时，我像废物一样被送给大伯大娘，大伯大娘没有儿女，我成了他们的过继儿子。但父亲送我去大伯家的路上，我几次想挣脱他跑回来。我不是不想离开这个家，我也真想离这个残酷的男人远一点。可我还是想跑回来，或许，在我幼稚的心灵里，已隐约感到一种被人当成废物的深深的屈辱感。

河床一年换一次血。河床也就永远处在一种神奇的怀胎孕育中，每年春天的气息仿佛都是从子宫里开始弥漫的。这种奇异的怀胎孕育，甚至成了河床上众生的信仰。我母亲是村里个子最矮小的女人，可在生育方面要远远胜出许多个子比她高大得多的女人，她还不到三十岁就一连生下七个儿女，成了村里最受尊敬的女人。

会生孩子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在河床上才会备受尊敬。而我大娘因为一生没有生育，尽管女人的完美集于一身，她却被村人称为“操煞婆”。在一个春夜，大娘在河边担水时发现了桃花水母，这是女人即将怀孕的征兆，大娘跪下了，把脑袋伸到水面上去磕头，水母娘娘啊，水母娘娘，你是来搭救我来了啊！大娘后来真的怀孕了，但大娘在拼命干活时，小产了。她不能不拼命干活，她要养活我，还有我的病壳子大伯。大娘的小产，让久病的大伯从此一病不起。大娘守着寡，把我拉扯成人，直至考进城里念书，当干部。她一生虽未生育，但充满母爱，先后拉扯大两个不是她儿子的儿子，直至晚年，还认下了一个“贼”作儿子。她想有个家，想过那种儿媳绕膝的充满天伦之乐的生活，却因她认下的儿子没有血缘传承，也就不被村里承认。在她被迫进了幸福院之后，却在一个月夜里神秘失踪。但我知道大娘是不会走远的，她不会离开谷花洲，离开这片河床。在大娘失踪的那天，谷花洲岸边惊现桃花水母。桃花水母是世界最高级别的极危生物。

同大娘的命运相比，我姑姑则以另一种方式演绎了一场人生的悲剧。姑姑名鸳鸯，这名字还是奶奶取的。我奶奶一辈子生了九胎，六个儿子，三个闺女，还不算那些早损的。姑姑一生下来，奶奶拉过来一看，是个丫头，心里蹿起一个恶毒的念头，想把这个丫头摁在尿桶里噤死了，这时扑楞一声飞来一只鸳鸯在窗棂上跳来跳去。我奶奶叹了口气说，就叫鸳鸯吧，鸳鸯命好哩，等日后嫁了人，就一生一世跟那汉子守着了。这给我姑姑的命运抹上了奇异的宿命色彩。但我姑姑的命运十分悲惨。她想跟一个弹花匠私奔，却命定般的只能留在河床上。她嫁给了队长叶四海兄弟长生，却生下了一个两只脚尖朝后的孩子。由此，她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直到被一个在河床上空盘旋了几十年的闷雷打死。她美丽的生命，就像一道闪电在空中划过。

朱小菊的死也与怀孕生育有关。她在十五六岁时因脸上长出了两块蝴蝶斑被人疑为怀孕了。在河床上，一个没有权力怀孕的女子怀了孕，除了死，已无法在河床上生存下去。这绝不是河床上众生的愚昧，而是“生殖信仰”在另一侧面的反映。在朱小菊投水自杀后，我奶奶这个一辈子为无数孩子接生的老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又有孩子降生了，远远地，她就高兴得咳嗽起来，她大声问，谁生了？啊，谁生了？

朱小菊的死给林真老汉带来了毁灭性的精神重创。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老汉会去投水，他是真的想死，特地选了一个湍急的漩涡跳下去，却怎么也沉不下去。几个挑水的男人把老汉从水里捞起来时，才发现老汉腰上捆着一根铁丝，铁丝上拴着铁锅、茶壶、柴刀、斧子、镢头……老汉身上拴了这么多笨重的东西，怎么就沉不下去呢？活着不容易，死原来也是这么不容易。这是人类共同的宿命，谁也无法真正地掌握自己的命运。

我父亲是个鲁莽汉子，像是父系社会的酋长，他打老婆，打孩子，又拼命为他们挣回吃的，河床上的一切生灵都成了他疯狂猎杀的对象。在全谷花洲人分食了他猎杀的一条虎皮蟒之后，神志不清的林真老汉每天都听见这条虎皮蟒在哭，只要听见脚步声老汉便高喊一声，要发大水了啊！

这灾难的预言很快应验了，历经数代开垦的谷花洲又一次遭受大水的洗劫，整个村庄被夷为平地，而在我奶奶最后站定的那个地方，谷花洲人又开始重建家园，新的一轮开垦又重新开始了。这既是生命的轮回，又是一个民族爱与受难的精神轮回。天行健，河床上的众生自强不息，生生不息，让人感受到了一个民族顽强的生命意志，并由此谱写出一部生命的史诗，而河床既是一个民族赖以生存的载体，又是一个民族伟岸的精神河床。

整部小说约二十五万字左右，由五个相对独立的部分组成。

第一部    河床

第二部    闪电中的鸳鸯

第三部    桃花水母

第四部    象形瓦釜

第五部    一条船能走多远

在叙事上，这是一部充满创新意识的长篇小说，甚至是一次倾尽全力的文学实验，在构思上有着明显的反结构倾向和浓郁的梦态抒情色彩，从而进一步拓展现代乡土叙事的表达空间，也更接近河床上的原生态和生命实相，既展示了人世间种种复杂纠缠和生命的悲怆之感，但也有希望、拯救与寻找以及同命运的不屈抗争，在悲怆的氛围中，整部作品的基调是昂扬向上的，在这一基调上，河床上那些卑微的生命才显得如此顽强，作品也始终弥漫着真实的生命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