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承受的生命之重

《一九五九年的幻灯》创作谈

●陈启文

在我动笔写作这篇小说时，我从未如此严峻地意识到一个写作者的使命，也未预料到它会给我如此深重的压抑和如此尖锐的生命的疼痛。

 我为我小说中的那些主人公，为马雷什金、马明贵、海音的命运而忧心忡忡以至彻夜不眠，每写完一小节，我的手就颤抖得无法捏紧笔，我不得不暂时停下来，面对窗外迷乱的星空，深呼吸。那一刻，我真实地感觉到了人性的脆弱、个体生命在时空中的渺小和无能为力，而他们所承受的生命之重已经远远地超过了生命的极限，这让我的内心也始终处于近乎绝望的极限体验状态，而这样的内心体验也让我对小说乃至对写作者的使命有了更深刻的觉悟，我感觉到我不是在虚构，我也不再是那个写小说的陈启文，更不会把写作狭义地理解为是某些“最具创造力的人们”用以“施展才华”的智力游戏——它让写作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神性和尊严，而现在我每写一个字都觉得是在一点一点地重新找回它的尊严。

 米兰·昆德拉的一句“难以承受的生命之轻”给中国带来了某种后现代语境，但可能只有很少人注意到了昆德拉话语背后的那种生命的失重感，那种扭曲变形的生命形态。李唯、海帆、吴中平，是我要着力描述的另一代人，也是和我同时代的人，他们就生活在这样的语境之下。他们的茫然、犹疑甚至像吴中平那样彻底地消灭了人生的庄严感、彻底地失去了对生命内在的敬畏感，最终走向彻底的庸俗，这既因为生命的失重及其所必然会带来的心理的失衡，又源于对历史的失忆。马雷什金的到来，为这一代人找回了失去已久的记忆，但更重要的是让他们开始向内心寻找力量。这种力量让我把对现实的重新叙述更多地化为了相当纯粹的精神叙事。

 作为一个写作者，我深知自己没有能力给一个特定时代寻求一个正解，正如我依稀记得的一位作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把许多复杂的事物归结为一个简单意思的时代已经过去”（大意）。文学也永远不能进入确定的答案。可贵的是，无论那个时代给人类带来了多少苦难，都没有改变马雷什金、马明贵这一代人对那段特殊日子的特殊感情，这既是对强大的功利化现实的抵御，又是对人类某些至关重要的基本价值的一种坚持。抵御和坚持，都需要一种强大的力量，它只能来自内心，来自爱与受难的精神。这也是马雷什金比马明贵活得更坚忍也更清醒的原因，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孤岛上，他是完全靠这种精神活下来的，爱就是他的信仰。而马明贵似乎一直活在某种幻觉之中，他还在继续寻找那不存在的一切，这种寻找是有意义还是无意义？最终的结果是成功还是失败？这也不是文学能够回答的，它只能永远地不屈不挠追问下去。

 对我而言，这部小说写作的过程也是寻找自我的过程。这个时代躁心太盛，到处是情绪宣泄的泡沫。作为一个艰辛惨淡的自由写作者，我也时常感到茫然、彷徨、无所适从。是马雷什金，让我恢复了对生命的真实感受，让我深刻地感受了生命之重，也让我在内心里寻找到了某种力量。我感觉我不是在塑造他，整个写作过程，他都是我内心的对话伙伴，甚至是我的上帝。

陈启文（1962—  ），笔名胡谵。湖南临湘人。中国民主同盟盟员。1986年毕业于湖南教育学院中文系。1987年任临湘市文联秘书长、副主席。1991年任《张家界》旅游文学杂志社社长兼主编。1993年应聘至广东省出版集团花城出版社。1994年任广东花城天图有限公司副总经理。1997年后定居岳阳，从事自由写作。1993年加入中国作协。1997年当选中国散文学会常务理事。1998年当选湖南写作学会常务理事。2007年任湖南理工学院中国当代诗词研究所副所长、特聘研究员。1981年开始发表作品。1987年加入湖南省作家协会。文学创作一级。著有长篇小说《河床》、《初级阶段》，中短篇小说集《石牌村女人》、《洗脚》，散文集《陈启文散文随笔精选·季节深处》，长篇历史小说《宋美龄》等，共出版文学作品十余数部。随笔《皇甫村考察随笔》获1986年广东花城随笔佳作奖。短篇小说《流逝人生》获1992年莽原文学奖。中篇小说《仿佛有风》入选中国作协小说选刊社2002年度最佳中篇小说。中篇小说《逆着时光的乡井》入选中国作协小说选刊社2006年度最佳中篇小说。散文《谁先看见澳门》、《澳门，重叠的影像》分别获2004、2006澳门第一届、第二届全球华文散文大奖。报告文学《强行者》2006年获中国报告文学学会、《报告文学》杂志社主办的全国报告文学特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