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前天晚上做的一个梦。

醒来后想了想，这虽然只是一个梦，从总体而言并非完全真实；但其中的许多因素，都是结合了我在现实生活中的所见所闻——当然，还包括了我本人的经历和遭遇。

我的一部书稿一直放在网上销售，然后有人打来电话，说话吞吞吐吐、含含糊糊、结结巴巴、断断续续的，甚至有很浓重、生涩的南方口音，说他是一家文化公司的总经理，想做我的书稿的出版经纪人，让我去他那里洽谈合作的具体事宜。他给了我一个地址，是在京城非常遥远的郊区。

再谈了一会，从对方不是很清楚的介绍中，知道他是湖南邵阳人，与我是老乡；是湘潭大学哲学系研究生毕业，与我差点成了校友（我大学毕业时，差点去了湘潭大学教书）；爱好文学与写作，与我是同志；现在又从事文化与出版工作，与我是同行。因此我感到非常亲切，也非常感兴趣。

于是我就在吃了中午饭以后赶过去了。先是坐地铁（转了三趟），再转长途汽车（转了两趟），再转远郊的乡间中巴车，再在打听之中步行了一段不短的路程，一路上花了三个多小时，直到快要傍晚了，这才找到他的“文化公司”所在地，竟是几间破烂、陈旧、矮小、狭窄、简陋的农家平房，房里一贫如洗、凌乱狼藉、气味难闻。一个穿着与气质很普通的妇女，带着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孩，据称就是这位“总经理”的家眷。她告诉我，“总经理”进城办事去了，还没回来。说的也是老家的方言，不是很听得懂。

我不想再呆下去，一则这样的环境；二则没见到“总经理”本人；三则天晚了，我怕回去赶不上公共汽车。只好准备告辞返程。

刚走到房子前面不远处，那妇女喊道：“他回来了！”我往前望去，一个人正在朝这边走，那是个严重的残疾人，属于身体严重偏瘫，整个躯干朝一边严重倾斜，头也耷拉着，手也扭曲着，所以走路时非常困难，一边高一边低、一边重一边轻，踉踉跄跄、前仰后合。

我赶紧迎上去，向他作自我介绍；然后陪着他往房子走。我发现自己的身体时而非常沉重，时而又轻飘飘的；而心里感慨万千……

于是就醒来了。

我在想，一个高级知识分子，而且是重病之体，完全可以在家乡找一个“旱涝保收”、非常稳定的工作（比如机关、学校等），为什么要辞去公职、背井离乡，将妇挈雏、拖儿带口，千里迢迢，来到这远离市区的京城乡下，受这份罪、吃这份苦呢？他难道不知道，文化这种事业、出版这种行当，是多么的漫长与渺茫、多么的艰难与痛苦啊！我深知，如今的出版业已经成了“夕阳产业”，局面萧条，前途黯淡，想要干出一番事业，哪怕仅仅是养家糊口，简直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啊！他这不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行”吗？

当然，另一方面，追求理想，热爱文化，有精神生活，这又是高尚的、伟大的、可贵的。

那么，他是可怜、可悲、可笑、可叹，还是可敬、可爱、可取、可学？

再联想自己，比他又强得了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