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因为湖南一名孕妇死在北京的一家医院，主要在于其丈夫拒绝为剖腹手术签字，延误了抢救时间，于是媒体和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热烈非凡。大家议论纷纷，意见分歧，有认为是丈夫太愚昧、偏激的，有认为是孕妇本人不爱惜生命的，有认为是医院及大夫没人道的，有认为是医疗法规不完善的……我开始还并不很关注这个事，一则，我这人的性格本来就有些滞后，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先天使然；二则，我总觉得人是一切的核心，人本身才是最主要的，生命是第一位的，人生只有一次，现在连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讨论什么道德与法律，分析什么人性与体制……这不都是事后诸葛亮吗？死者在天之灵，听着这么多的闲人（且都以“权威”、“专家”、“精英”自居）的或潇洒或高亢或深沉的清谈，当事人或在场者（包括丈夫、女方家人、医生、护士、病友、记者）的解释、指责、推卸、作证、分析……她还能安然瞑目吗？

也许是中国人太多了，或者中国人本来就命贱吧，本该是重于泰山、胜过一切的生命，却如草芥一般。死一个把人，好像太简单、太平常、太不算什么事了。美国电影《拯救大兵瑞恩》里，为了拯救一个人而死了好几个人，这在中国是始终难以理解的。比如，就说这件事，这两天还报一报、议一议，过些天就很快销声匿迹了，“街市依旧太平”，“太阳照常升起”。人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呢：周杰伦来上海开演唱会了吧？汤唯下一部电影是什么呀？易建联今年拿了多少“华盛顿”（美钞）？老板年终年发奖金了吧？亦庄那个小区涨到多少钱一平米了？

再说，我们平常听到和见到的不能死人、不该死人、不好死人、最好别死人、尽量别死人、人可以晚点死、人可以死得更好一点而死了人——突然死了，不明不白死了，死得不好看，死得不值——的事，还少吗？这件事也不过因为被群众和媒体发现并报道了，这才被大家所知道；而社会上没被群众和媒体发现，或者即使发现了但没有报道的事，那还多得多呢！（不过，我也希望，而且相信，将来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少的。）就说医院里便不少：医疗费不够，医院不管（我妹妹去年胃癌走了，也是因为医疗费不够，否则还可以多活一段时间——当然我也自责，我这个当哥哥的不称职，太没本事，挣钱太少，给她的钱远远不够）；动手术把手术刀忘在人家肚子里，后来发生了癌变，打官司还打不赢……又如，人落水了、跳楼了、割腕了、走失了、发疯了、被人追杀了……许多人围观，但无人出面襄助；还有，被富人要人的名车撞死、名犬咬死，被城管、警察、乡官、恶霸、衙内、土地主……打死；社会压力太大，工作太劳累，或自己太用功，生活质量太低，因而过早谢世；在工程事故（房物桥梁倒塌）、交通事故、厂子爆炸、矿难、地震、水灾、火灾、台风、酷暑……中毙命；得爱滋病、性病、流行病而死，吸毒、酗酒、群殴而死，大学生考试没通过、女孩被男友抛弃、诗人太穷、老头无人赡养或不愿赡养、某些特别人士（如“林妹妹”——不，应该叫“陈阿姨”或者“陈总”）看破红尘……因而自杀——总之是周围见得太多了，时时地地，鲜血、尸体、伤亡……所以，我们的心，我们的情感也差不多麻木了，冷淡了，无视了。

还有一个同样很勉强的理由是：咱也不过系一介普通书生，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名没名，要武没武，要貌没貌，百无一用，虚弱怯懦，渺小卑微，连写个再好的帖子都没什么人看，咱有什么办法呢？所以，每次见到需要帮助的人，我老是有两个其实也很牵强的态度：一，也许我比对方情况更糟，更需要帮助；二，我要帮也只能帮这么一点点，那么，即使帮了他，对他又有什么用呢？我们当下写这个帖子，自然面对的是彼人。但问题在于，别以为咱说的彼人是草芥，关键是，咱也同样是草芥呀！

可是，今天听一朋友说了这个事，我到网上查了查相关的报道和评论（当然，这也要感谢现在科技先进、信息发达，媒体、网站传播新闻又快又多又准），才知道，这“夫妻”（因为他们并未正式结婚）二人还都是来自咱芙蓉国里、伟人故里的老乡（甚至还与咱同属南岳脚下、雁城辖地）——我就曾说过，潇湘大地上的人是中国优点、缺点都最明显的一族，所以也是最容易产生故事的地方，这才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而且，男的姓肖，同我爸姓；女的姓李，同我妈姓，而我也是原来跟爸姓、后来跟妈姓，现在有两个名字，一个姓肖、一个姓李——便马上觉得这个人、这件事离自己很近了，也很亲切了，这才关注关注。否则，说实话，我前面也提到，我们见得太多了，所以开始还不想为这么一件事写个东西。要是这样的事都写，那每天二十四小时什么也不干，不挣钱、不吃饭、不睡觉、不读书，不停地写这些，也写不完呢！

人啊，人啊，我说了，人是最主要的，人是一切的核心，什么道德、法律、体制……都是人制定的。一切都是死的，惟有人是活的。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我们的国人，下一步该走到什么田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