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献给阳山的青春(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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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岁月留痕情意在—往昔 |

我回广州检查才知道得了严重的钩虫病。每天要吃16片拇指头那么大的药片,一个疗程要吃一星期。那药片很大很苦很难吃,每次都吃得呕吐,吐完再吃,拉了很多虫出来。一星期后去复查,医生居然说没把钩虫毒死,还要继续吃药。就这样吃了三个疗程的驱虫药终于把钩虫毒死了。但我的心肝脾肺肾都有毛病了,特别是肺——真没想到1969年修筑阳清公路革命加拼命,换来的是严重的肺内伤和腰肌劳损。中西医结合再加上名医推拿按摩还有我自己针灸,我在广州医治了一个多月。当我重返生产队时,吴幼坚已调到县文化局,生产队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引文完)
正如子元所写,我1972年3月离开,剩下她孤军奋斗。我去阳山文化局当创作员,是给文工团写节目,且随团下乡演出,时间紧任务重,我没顾得上给子元写信,对她陷入困境并不知晓,更没给予帮助。子元忆述:“这段时间我经常得到黄萍儿的关心和帮助,她是第二个最关心我的知青。那时她在公社广播站工作,离我们生产队很近,有什么好吃的都给我留下,我有什么困难她都是第一时间帮我想办法解决,我们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有了她我才不觉得孤独。”不少中青年读者看我关于知青生活的回忆,却无法感同身受当年之苦,甚至用“岁月静好”形容。远涛对我说:“其实知青又怎是岁月靜好呢?可能是因為你文笔中的某种平靜吧。”下面继续摘录子元文章,她文笔也很平静,但那时她每一天都很苦——
我回到生产队后白天到田里干活,收工就忙自留地耕种和煮三餐,还要抽空去割柴草,这在当时对我来说真是天大考验。因为每次割柴草都要到很远的地方。我经常被柴草割得满脸和手脚都破了,有时还流出血来。知青中陆续有人招工,有人考大学,我也参加了高考,虽然没有学过物理和化学,但经过一个多月的学习,公社领导真没想到我还有两门没学过的科目居然考得那么好!但后来出现了张铁生废除考试制度,知青中只能招去一部分人,我只好继续留在山里第一线务农。我是江英大队最后留守的一个知青,连黄萍儿也调走了,我感到十分孤单。
招工失败我回到生产队的路就更难走了,那时真的感到谭树荣逃港一走了之做得好!如果我有办法我也很想像他那样逃之夭夭。天天被人赶的滋味真的很难受,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跑到公社找到书记陈松,他很热情接待我,很快帮我在公社找到一个小房间住。晚上住在公社白天回生产队干活真的很不方便,幸亏有个农妇提出种我的自留地,可以免费到她家吃三餐,就这样解决了我的吃饭问题。由于公社生产队两处走,思想负担很重,再加上没有营养,我的脸浮肿发白、贫血,经常头晕和腰酸背痛。
最艰难的时候往往是最接近看到曙光的时候。张铁生事件过了不久,中专招生恢复高考的成绩,有一天中专招生办的同志召集全体知青到公社开会,问知青中谁会画画?当时不知谁说我会画,他马上指着公社会议室贴在墙上《洪常青指路》的那张宣传画,问我能把它画出来吗?我不知哪来的勇气说可以,他马上找来纸笔就叫我画。其实我虽然很喜欢画画,但从来没有画过这么大张画。不过我很认真地画了一个上午,居然把那幅画全临摹下来。大家都称赞我画得好,招生办的同志对我说画得不错,叫我等候二轻中专的消息吧。
陈松书记叫我回家养病,他们已经帮我办理了病退回城的手续,实际也是叫我回家等候批准吧。在家养病的时候我就接到二轻中专工艺美术班录取的通知书(原来学校里很多领导和老师都是我父亲陈雨田的学生,再加上父亲当年在工艺美术界已很有名气,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我马上带着录取通知书返回阳山办手续,但真没有想到阳山居然还没有收到通知!我也有点出乎意料!他们都以为我是走后门回广州的,其实这件事连我父亲也不知道。1973年深秋,我离开生活了5年的阳山,结束了知青生活。(引文完)
余颖华先后在新圩、江英当知青,接着和我、陈挺一起到县文工团。后来又自告奋勇报名参加下乡“社教工作队”;再后来主动要求调到建设局,用她的话说,“从事不但辛苦而且被认为属下九流的建筑工程工作”。她回忆录最后一段写道:“1976年,我成了广州建筑工程学校一名在职培训生。尽管属中专,但我终于踏上了从事建筑工程技术工作的阶梯。以后的留校任教,以后的西安深造,以后的华工苦读,都从这里开始。”2005-2006年,她在阳山某中学任支教老师。1978年离开阳山至今,她和杨小杨等知青回阳山次数难以统计。
余颖华回忆录的“后记”饱含诗意与深情——
我熟悉你的每一座山每一道水,当年就在你的环抱里度过了我的青春年华。你大山的雄伟山谷的翠绿田野的多彩小村的恬静,已永远摄入我的心田。我记念着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它们在我的记忆中永不褪色……
离开你的时候我在心里一次次说:我再也不回来!然而我却一次次地回来了——回到山里回到小村回到田野。
谨把我的作品同时献给我的第二故乡,献给养育了我的那片青山绿水。(引文完)
陈子元回忆录的“后记”非常朴实真挚——
五年的阳山知青生活使我从一个单纯幼稚的女孩逐步成长起来,从一无所知逐步获取了很多知识。艰难困苦的环境锻炼了我的坚强和勇敢,使我以后再面对困难时都有勇气去战胜。虽然我把最美好的青春贡献给阳山感到很不值!特别是当年我拼命修筑的阳清公路现在柏油路脚下显得那么的冷清……真感到我们当年的付出更加不值!正因为所有的不值换来的是我们一身病痛,直到现在还留下不少的后遗症,所以我才这么说。但我们在阳山这地方的艰难困苦生活中学会了很多东西,特别是学会了坚强、学会了面对、学会了怎样处理,学会了适者生存,这都是一生中不可磨灭的!没有这段经历就没有以后的人生。山里的路的确很难走,但我终于从山里的路走出来了。(引文完)
我的回忆录一万五千字却没有“后记”,最后有如下记叙——
1984年夏,我带着4岁的儿子回阳山,并专程回新圩。我在公社招待所住定,认得我的人都说:“哎呀,看阿坚的儿子都这么大啦!”我答:“1968年到现在16年了,我儿子才4岁呢!”人们感叹道:“可不是吗,16年了呀!”
当日下午,我牵着儿子的小手,沿着走过无数次的村道,回落户第一村——走马田。进村一打听,秀嫂去看望出嫁的女儿,晚上才回家,福哥正在田里干活。热心人带我们去找,远远喊道:“福哥——来客人喽——”他走近才看出是我,既意外又开心,忙领我回家。福哥很内向,秀嫂又不在家,我干脆让他继续下田,自己带着远涛去串门。走了好几家,中老年人认出我都很惊喜。在一家客厅坐定,给围拢过来的小孩派糖果,和大人聊家常。忽听门外传来女人声音:“哎,让我看看是谁来了?”话音刚落人就进了门,叫道:“果然是阿坚啊!刚才我女儿跑回家说,阿妈阿妈,有个电头发的女人带着个男孩来了,不知是不是你平时讲的那个阿坚?” 我认出来人是当年船哥娶回的线嫂,来自三所大队的团员,当年我俩就挺要好。线嫂指给我看她5岁的女儿,我问你女儿怎会想到从未见过的我是谁?线嫂答:“村里人一直记得这里有过广州知青,不时会提起。前几天我居然梦见你回来了,第二天和别人讲起,他们还笑话我,说阿坚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无论什么风什么水都不会把她吹回来了!没想到你真回来了,梦好灵哦!”
聊得正起劲,带远涛去玩的孩子把他领回来,我一看儿子衣裤都湿了,皆因玩水太疯狂。线嫂张罗着替远涛换上村里孩子的干净衣裤,让城里娃和乡下娃继续玩耍。天黑之后秀嫂才到家,听说我带着儿子一直在等,她自豪地说:“那时阿坚说会回来看我们,我就知道她一定会回来!”她非要杀鸡请我们吃饭,还拿出酒来,就像过节一样。她说16年前知青来捱苦,如今吃饭已不成问题。我说再吃不上秀嫂用嫩玉米浆摊的薄饼了,麦羹、番薯在广州也还有。酒足饭饱,该告辞了。福哥和秀嫂都说,以后再回来哟,我没敢说一定,只说有机会就回。我抱着儿子走到村口,不禁吃了一惊:十多个孩子贴墙站在屋檐下,男男女女高高矮矮大大小小,其中七八个还打着手电筒,一起为我们送行!我说不出话来,在手电筒交织的光柱中踏上归程。回头望,频挥手,那些纯朴的孩子仍不愿动,继续为我打着微弱的手电筒亮光。
我知道自己将越走越远,走向壮阔的世界,走向广袤的人生。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阳山,我的第二故乡,我的社会大学。66岁的我写下这篇回忆录,深感好品质来自家庭、来自母校、来自阳山:独立、坚毅、自律、勤奋、俭朴、务实、热情、乐观、浪漫……它们犹如宝石,镶嵌在我1968-1977那段生命里,而最夺目的两个字,叫做——青春。


为纪念上山下乡45周年,2014年出版回忆录合集《广雅知青阳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