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非法探亲”(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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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幼坚77岁同志母亲1971年多事之秋有知青“非法探亲”人生 |
分类: 岁月留痕情意在—往昔 |

我收到二哥小青的一封信,“林这个人已死,他企图害毛主席,摔死在蒙古温都尔汗”。副统帅要谋害统帅,这简直不可思议。我仔仔细细把信看了几遍,还把信给志远看了,信中所表达的意思明白无误,林彪出事了。我们赶紧找来10月1日的《人民日报》,与往年国庆的报纸相比,原来几乎占据整版篇幅的统帅、副统帅的大幅照片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新华社的电讯《我国国民经济形势一片大好》;9月30日的国庆招待会总理周恩来没有出席,也没有人代表毛主席、林副主席致词;各国的贺电也见不到林副主席了。种种迹象表明,林彪可能真的出事了。那时我们只能靠在报纸上寻找蛛丝马迹来揣摩局势的变化。为避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我还是把那封信给烧了,在当时的政治氛围下不要说是一封信,就是一句话都可以把你定为反革命。10月下旬的一天,谭树荣对我说,林彪出事了,他是听外台的广播得到的消息。他还告诉我联合国可能很快就会恢复我国的合法席位,因为台湾的电台说台湾退出了联合国,显然台湾被驱逐了。(引文完)
入冬后,公社、大队层层开会传达林彪事件的文件,生产队传达完,中央文件也由知青保管过夜。小杨说他反复阅读文件,依然无法解惑。他写道:“尽管自己的父母受到那么大的冲击,自己和家庭受了那么多苦难,我都未曾动摇过对文革的信念,因为发动文革是为了‘反修防修’,是为了打倒刘少奇这个‘修正主义的头子’,文革的重要成果就是选择了林彪这个‘亲密战友’、这个‘可靠的接班人’。可现在‘亲密战友’和‘可靠接班人’都谋反了,这彻底动摇了我对文化革命正确性的看法。打那以后,对我们国家发生的重大政治事件,我都会独立去思考。”我的想法也与小杨不谋而合。我在生产队传达中央文件,读完之后不知如何向农民解释。为了不冷场,读了报刊上的忆苦思甜文章。由于实例写得感人,我不禁语带哽咽,农民还以为我在讲家史(可见江英农民文化程度很低)。林彪明明被确定为接班人,为什么还“抢班夺权”?副统帅谋害统帅,独揽大权后,是要让中国回到旧社会,让人民吃二遍苦吗?幸好农民不会问,不然我也没法答。后来我看其他人的回忆录,写到各地组织忆苦思甜活动,有些农民不是控诉旧社会,而是控诉1958年大跃进、公社化,办大食堂,吃光存粮以至饿死人,主办活动者不得不打断这样的“忆苦”。
那天开完会我没有回生产队,晚上住在公社,和谭树荣睡同一个床铺,我们聊了一晚。
谭树荣告诉我,其实他已经准备了一段时间,除了各种物质、装备的准备外,长距离的游泳也练了很久。他们由熟悉地形的人(现在称“蛇头”)带领,快到边防线时,昼伏夜行,但还是在淡水附近被抓了,那里离海边还远着呢。因为在他身上搜出了指南针、地图、水壶之类的东西,就被认定是逃港。有些人有经验,碰到追捕,就把所有逃港用的装备都扔掉,即使被抓,只是说迷路了,因没证据就不会被送到看守所。
他在淡水看守所呆了几天,被送往樟木头的看守所,那里是逃港人员的“集散地”,人特别多,条件特别差,每天三两米,新进去的人还要给“监趸”进贡。晚上就睡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板上,弄得他一身风湿。在樟木头看守所呆了一段时间,等凑齐了几车人他就被转送到韶关看守所,以后再被转到阳山看守所。他说在阳山看守所获得过一次“美差”,去收一具无名尸。他说像这类事情大家都争着去,因为出去干活那天可以吃到一斤米,而且可以晒到太阳。
公社同意他回广州养病,但没过几个月,我们又和他失去了联系,后来听说他成功过去了。改革开放后,听说他们班的一个同学在香港见过他,是出租车司机。我真是希望能够和他取得联系,我们能再聊上它几晚!
我真佩服周恩来想出“非法探亲”这个词来,睿智中也透出了几分无奈。文化革命使中国的经济到了崩溃的边缘,而香港又赶上了经济起飞,粤港两地的差距迅速拉大,穷亲戚到富亲戚家去找机会是很自然的事情,只是国际上并不一定认可“非法探亲”一说,仍把它视为“中国难民”。但在国内,“非法探亲”一说却保护了一大批人,特别是年青人,不然他们和他们家庭的境遇会非常惨。(引文完)
1968年11月10日,28位广雅学生同去阳山插队落户,彼此未必都熟悉。四年知青生涯,大家相处得不错,但有些心事仍属秘密。从新圩转往江英前,我和泉香、子元商议组成知青户,见谭树荣独自一人,便邀他加入。我们都不是他同班级的,新四甲余颖华说:“谭树荣在广雅和我同班,但我并不了解他。他平时不轻易谈论,更没有表露‘革命豪情’,后来才知道他和我们想法有很大差异,只是不知他为何与我们一起也到了阳山?”
知青们都没想到谭树荣会“逃港”,但即使开会发言批评他,内心还是同情的。同一户的子元回忆道:“那时谭树荣因为去香港‘非法探亲’被抓回来,听他说在韶关关了一个月,在英德关了一个月,在阳山关了一个月,然后回到了生产队,人瘦了一圈简直是皮包骨。当时我很可怜他,但对他这种做法很不赞成甚至有点鄙视,所以当他回到生产队面对我的时候,我们居然无话可说。他可能很不满意我对他的态度,还写了一首打油诗讽刺我,可惜我不记得里面的诗句了。当时我很气愤!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是太不应该了。如果我后来的遭遇提前到来,有机会的话说不定我也会像他这样走人。人生活在最底层肯定有一天会破茧而出的,就看你用的是什么方法了。”
2014年出版《广雅知青阳山情》时,定居美国多年的钟如芸写道:“最近时有收到有关偷渡香港的历史材料的电子邮件,其中叙述了70年代的偷渡高潮。偷渡香港是知青运动的一部分,阳山也不例外。我有好几个偷渡香港的亲友,他们在叙述偷渡过程的时侯都心情激动,有的还充满自豪,那是生与死的经历啊。他们是那种愿意用生命来换取自由的人群,从今天的观点来看,他们的勇气和意志应该令人赞叹,从政治上来说,他们背弃的是一个多么黑暗的时代啊!”
当年广东很多知青“非法探亲”,辛苦劳作还养不活自己,看不到前途与希望,也难怪会拼死一搏。不知有多少年轻的生命,就此葬身大海。谭树荣再次冒险终于成功,我们听说他开的士谋生,也为之庆幸。他是阳山知青的一员,几十年没再与我们交集,但大家没有忘记他。2024年4月12日,因黄小励从美国回来探亲,部分阳山知青聚会。罗伟平说起,偶然得知某人是谭树荣之妹,急切地通话问她哥情况,她说哥哥两三年前在港病逝。我们不禁叹息,若早些联络上他,就不至于留下遗憾了。
1971年春吴卓坚来看望二姐,在村前合影,前排左起:尹泉香、吴卓坚、黄萍儿;后排左起:吴幼坚、陈子元、谭树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