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题图 红冠黑水鸡
76岁阿坚2023年8月27日摄于广州东山湖公园。
【回忆录】摸蚬捉鱼和全民皆兵

妈妈生于香港城市贫民家庭,生父结婚三个月就出国开车谋生,横遭车祸葬身异乡。她是遗腹女,从未见过父亲。外婆在市郊种菜维生,拉扯女儿到12岁,答应嫁给一善良菜贩,条件是对方供女儿读中学。妈妈有同母异父的两弟一妹,不过和我家来往不多。二舅后来参军,复员后进国企,再后来与我家保姆陆姨女儿恋爱,我们一直叫“兰姐”的工厂女工,就成了我们的舅母。两人婚后感情和谐,儿女懂事,陆姨在后辈陪伴下度过安定晚年。
二舅和兰姐谈恋爱时我还是小学生,他和她上街不好意思牵手,就让我走在中间,两边牵着如同“导线”。最开心的一次是他俩带我家小孩去市郊某条河摸蚬。那时城市未有污染,周边河涌水质不错。我们站在水浅处弯腰,两手往沙底一挖,就能捧出河沙,必定有几个河蚬,小孩高兴死了。大人有经验,所获更丰,很快就摸到满满一竹篮回家。那时市场容易买到新鲜蚬肉,用它炒酸菜、炒韭菜或炒辣椒都好吃,如今很难见到蚬肉踪影了。我上网搜索摸蚬照片,看到潮汕地区几十人上百人在河里摸蚬,男女老少喜获大自然馈赠,叫人好生羡慕。
没有大人带路,我和弟妹照样能去捉鱼摸虾,地点是白云山滴水岩下那条溪流。我们从法政路走到沙河,再顺小路走到山脚下,就看到蜿蜒而出的溪涧。水里有小鱼、小虾,还有“水较剪”等,那时竟不怕有水蛇,不过也没遇过。小心拨开溪边水草,用家里带来的竹筲箕往水里兜两下,提起来等水漏光就有小鱼小虾。我们也不在乎收获多少,小孩就想亲水戏水。回程同样步行也不觉得路远疲累,手里捧着的小虾都变成红色虾米。一次大姐和我们去沙河大街看望五婶,我们想去滴水岩,大姐把手表套在我手臂上,叮嘱准时回来。我不得不多次看手表,生怕误了时间。忘了是不是那次,四妹玩水弄湿短裤,回程时用树枝叉住短裤边走边晾。后来大姐提起旧事,笑道,光穿裙子就走一路,小孩最天真无邪。
白云山滴水岩给我印象太好了,进广雅第二年暑假,我和少先队中队长梅去滴水岩,考察是否可以组织队活动。我和她在溪涧察看地形,又爬上山坡观看环境,途中不时拉住小树或灌木歇脚。我拉住一丛灌木时,猛地飞出一群马蜂(那时以为是蜜蜂,现在查资讯了解到是马蜂),隔着长裤在我膝盖附近蛰了几下。我察觉不妙,立即向坡下走,幸好马蜂没追杀过来。被蛰的部位火辣辣地痛,我用唾沫擦了又擦,没带清凉油之类,太大意了。当晚又渴又累,饭也不想吃,灌饱凉开水倒头就睡。第二天起来,颈部僵硬,脖子转动不灵——落枕。我反复揉捏脖子,慢慢转动,总算缓解了。但被马蜂蛰过的地方开学后还是红肿的,而且痛痒,有感染的迹象。周日被大姐发现,边帮我清创,涂膏药,包扎,边狠狠责备:怎么拖到现在才治疗!
我和梅放弃了去白云山搞活动的念头,但后来学校组织大家上了白云山。那是1963年前后,通过学校举办的政治形势报告,我们知道中苏边界、中印边界纷争不断,美帝对中国虎视眈眈,蒋匪帮也叫嚣反攻大陆……党中央提出“备战备荒为人民”,现在实行全党抓军事,全民皆兵,全民参战。各行各业都组织民兵,农民在田头也架起枪支,仿佛战争一触即发,敌人就在眼前。报上登出的照片都是训练画面,农民一家连小孩都武装起来。学生也像军人那样拉练,我们排队跑向白云山。“锻炼身体,保卫祖国!锻炼身体,建设祖国!”口号震天,掩盖住气喘吁吁。我肺活量小,觉得不够气力,但也勉强跟队。在山上休息时下了雨,山色空濛,引人入胜。后来雨过天晴,大家围坐着听老师总结,我却发现腿抽筋了,实在为自己的“娇气”不好意思。
上级派来解放军指导我们学步枪射击。先是每人一杆木头训练用枪,端着它学刺杀动作。只听得口号洪亮:“预备用——枪!”同学们个个端起木枪:“杀!杀!杀!”威风十足,颇有气势。至于动作是否规范,则另当别论。随后安排大家学小口径步枪射击最基本的姿势——卧姿。射手全身伏地双肘支撑在地面上,身体重心低,稳定性好。解放军强调,枪支方向是向前向下,不能向左、向右。瞄准、呼吸和击发的动作要协调。随后,找个日子集体出发,步行到越秀公园北面方向那家射击俱乐部。每人只有三发实弹,有些同学很紧张,反而得不到理想成绩。我觉得按要领去做就是,结果三发都离靶心很近,总分不错。但我没记住,因为明白无论成绩好坏,都是偶然的,并不能说掌握了射击技术。
全民皆兵,全民参战,从何体现?自有形式主义的路子。班级按营连编队,学生夜里要轮值,武器就是一杆木枪。我的固定哨位在校医室附近,主要监视大操场、西围墙方向。我历来胆小,在家住平园楼下东房,晚上独自看连环画《聊斋志异》,看到一集讲书生在看书,忽听阴风阵阵,回头见妙龄女子……我看过这书,知道下一页是什么,吓得当场扔下书,上床躺倒,心想狐仙女鬼不能从背后来。当时窗外竹影婆娑,窸窣作响,我害怕得很,如今在湖畔灌木丛旁,望风吹草动,不禁心跳怦怦。如果真有蒋匪帮派遣特务来到,该怎么办?还要记住今晚有流动哨查岗,别紧张到不会按预定口令应答。好不容易过了一小时,换岗的同学来了,我们去校门口登记,每人领到半个十字饼。这是有钱没粮票也买不到的夜宵,看色泽金黄,想象有多香甜,忍不住笑意。轻轻咬一口,尿骚味扑鼻,原来是碱水过量,散发出氨水气,口感也带苦味。还吃吗?明明不好吃;扔掉吗?舍不得。就这样,吃下半个十字饼,回宿舍睡觉。此后很久都没轮到我值班,或者这种形式不了了之也难讲。

大舅二舅小姨合影

二舅当兵

二舅舅母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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