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一片落叶

□ 吴幼坚

    冬至次日，冷雨不歇。趁周日睡足了，晚上又对着电脑几小时。临下线习惯地打开邮箱，——“讣告：彭平同学12月23日病逝！”就一句，粗黑的字一个个打在心上。虽然早知这天会来，但还是不愿意听到噩耗。

    彭平和我是广雅中学1960届同班学友，共同度过初中时光。从春节前诊断出胃癌晚期到去世，他和病魔搏斗了将近一年。他手术后回家养病，我三次登门看望，写了三篇博文：《嫩绿的树叶轻轻歌唱》、《永远的纯真年代》、《祝福环绕你身旁》。每一篇他都上网细看并且很满意，还向弟妹、儿女乃至同事推荐。5月1日我发表《红五月的儿郎》，他立即阅读。病体衰弱的他，落款“彭大将军”，打下大段评论，对主人公关鲁雄、对作者本人热情称赞。如今博客上这段话，成为彭平留给我的永久纪念。

    新浪网友（2007-05-02 18:35:49）——

    幼坚：大作感人至深，可惜本人文笔太差，无法写出如此动人的文章来，只能愧对望尘。我与鲁雄初中、高中同班，大学同级。在中学、大学关系很好，情同手足。大学毕业后，天各一方，仍书信不断。我回广州工作后，每次他休假回穗或公差来穗，我必定与他及高中同学相聚；回顾几十年的相识相知，觉得他身上无处不散射出老革命后代的优秀品质：为人忠厚诚实，为学认真勤力……他是我永远的好榜样、好兄弟！本人在此祝鲁雄兄身体健康，家庭幸福；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并对文章作者幼坚姐表示深深的敬意！彭大将军

广雅冠冕楼   

    国庆期间，鲁雄从长沙回广州探望彭平，我也一同前往。两位相知极深的老同学见面百感交集。彭平深有感慨地告诉弟弟：“我俩的关系正如歌里唱的，从来不用想起，永远不会忘记。”他提议之下大家合了影，但我实在不忍重睹病容，还是再次发表青葱岁月的留影吧。摄于广州动物园的这幅相里，坐在地上的两个男生都不在了，右边的陈国年死于心脏病，居中的彭平死于胃癌。他是班上年龄最小的人之一，2007年11月末才满60岁。国庆见面那次，他在家门外和我们握别，然后和鲁雄拥抱在一起。鲁雄把佩戴着的本命年护身符解下，挂到他脖子上，说着祝他平安的话语……他曾表示要参加11月6日同庆60岁的活动，但终因病危未能如愿。撑到生日当天，一群同学买了蛋糕和他分享。顽强的彭平实现了愿望：迈过花甲门坎，和亲友一起过了冬至——“冬大过年”，就算过年了吧。

    彭平早已笑对癌症。猪年初三他在大德路省中医院开刀不久，同是广雅校友的二弟来看望，写下一首七绝《送病中大哥》：“大德病榻药汤杯，小憩刀台似梦归。笑问人生须几难？丈夫拂手雾烟飞！”彭平自谓“叹其才学，感其胸襟，乃勉为步其原韵奉和”：“大难临头未觉悲，小疡竟成夺命鬼；笑看新春人间乐，丈夫花甲已轮回。”

    他的同事、我的网友“乖乖玉米”在《嫩绿的树叶轻轻歌唱》后发表评论，勾勒出他乐观的形象——

    我那次听他说，您去探望他后还写了文章，于是我赶快来看，可惜没找到 (可能就是因为在找，所以看得不太细吧)，幸好您告诉我了:) 他确实是个很乐观的人，因为他原来在东北下乡（坚注：并非下乡务农，而是做更艰苦的地质勘探工作）,又会唱很多前苏联的歌曲，那一代人的经历跟我父母的经历都差不多，我又很爱听父母讲原来他们下乡时的故事，于是跟他自然就混得很熟啦。我感觉他很有方言天赋，东北土话都会说很多，有时跟我也整两句四川话，有时说话不好好发音，来点俄语的卷舌音……那些日子真是挺快乐的。（完）

广雅校园

    他不仅是乐观的，还是感情丰富细腻的，记忆力又好，退休后写回忆录一定很出色。可惜来不及动笔就被迫收起计划。他多次盛赞我感情细腻，为人真挚，思维敏捷，文笔流畅，鼓励我多写文章，办好博客。病重期间只要精神稍好，他就会来三色堇花园看看。这是我为他写的第四篇文章，可是他看不到了。我自己最喜欢的还是第一篇，尤其是结尾。那时只是隐隐听到死神的脚步，甚至以为可以忽略不计。不久前，校友梁云平出版了纪实作品《树上的日子》，写书时卧病在床，把健康的阶段喻为“树上的日子”，很贴切。彭平，我会珍惜活着的每一天，即使已从绿叶变成黄叶、红叶，只要还在树上，就要轻轻歌唱。

彭平（后右一）

   下面重发旧作片段，相信也是彭平很爱读的——

    文章快要煞尾时，我发现所抄歌词还须补正，马上拨通老同学的电话。先告诉他，大家一走出他家就议论起来，心里都宽慰不少，觉得他“心理素质很好 ”（长期在学校做管理工作的瑞平原话）。他笑起来：“这是我最想得到的评价！”随后他把我要问的歌词朗读一遍：“亲爱的朋友，我们都爱列宁山，让我们迎接 黎明的曙光。……当我们登上列宁山的高峰，我们的胸怀多么舒畅。……远处的太阳闪耀着金光，嫩绿的树叶轻轻歌唱。……看高楼大厦排成行，它们装饰着我们伟 大的城市，大学生成群涌到这山上。当我们想起年轻的时光，当年的歌声又在荡漾……”

    在那“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时光，我们每个人都是一片嫩绿的树叶。“行了。我记得最清楚又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句：当年的歌声又在荡漾……”我不敢就此话题说下去，已然热泪盈眶。（完）

    那时的满眶热泪终于流下来，成了冬至次日的潇潇冷雨。幸好，发表这第四篇文章时，羊城已是一个艳阳天。彭平，我知道你喜欢看到同学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