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心中的彩虹(二)
□吴幼坚
站出来面对媒体是一种责任
按常理,有个宽松自由的小环境,悠然自得与世无争地享受同性之爱,该知足了,可远涛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很幸运,有条件站出来,也有责任做一些对同性恋群体有利的事情。从2001年起,他就成了爱白的网络编辑,无论多忙,都要义务编写、翻译资料,宣传科学、文明。他关心各地同志,有人顶不住家庭压力灰心绝望,远涛劝慰激励;有人认为反正父母不会理解自己,就无心向学,玩世不恭,远涛严肃批评。作为志愿者,他觉得自己的优势在外语,便努力翻译国外同性恋主题的文学作品,传播高格调、美好的同性文化,提高同性恋群体的权利意识,倡导自尊自爱。为了集中精力研读、翻译,他辞了职,回家工作。尽管收入不高也不稳定,但只要网站有任务,远涛都搁下私事去完成。他多次去北京、杭州、厦门、香港等地参加活动,采写报道,我和先生则默默地做他的后盾。
2004年12月1日世界艾滋病日那天,远涛在家中接受广州电视台采访,为省疾控中心开展的同性恋者艾滋病预防项目做公益宣传。事前他征求过我们意见,声音、形象都未经技术处理,公开以同性恋者身份,呼吁同志接受艾滋病检测。几位亲戚看到节目,议论说,荧屏上的“阿涛”真像远涛!有人向我求证,我见时机未成熟,不宜贸然公开儿子的性倾向,就支吾过去。2005年6月下旬,远涛上北京出席性权利与性健康会议后,应天津卫视邀请,与防艾专家张北川教授、公开同志身份的导演崔子恩一起,在天津接受访问。他叮嘱我和先生收看节目,我也通知了不少朋友准时收看。这些年,许多人问我远涛有没有女朋友,我都含糊其辞,后来才陆续向一些朋友说了真话。他们有的诧异远涛怎会产生这种性倾向,要我反省在儿子成长过程中忽略了哪个阶段,是否“没把好关”,还提醒我赶紧“纠偏”,帮他回到“正常”轨道上来。我始终无法从专业角度说清问题,只能坚定地表示,儿子没做错事、坏事,同性恋是他的自由,我尊重他,支持他。朋友们听了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这是我的儿子嘛。这回,好不容易有主流媒体提供那样一个平台正面宣传同性恋知识,我真巴不得朋友们和我一样看看节目,开开窍。当我看到儿子落落大方、侃侃而谈时,觉得是个很阳光的现代青年形象,有助于改变相当部分人对同志的误解、偏见。事实上,这也是许多观众的感觉。
鼓足勇气去做有意思的事
继天津卫视之后,2005年11月,南方电视台也准备采访远涛,并希望我同时接受采访。儿子没敢代我表态,这决心必须由我下。我犹豫了。广州是我生活工作几十年的城市,有数不清的校友、老师、同事;我又是当编辑的,联系着大量作者;还有娘家、婆家几十位亲戚……一旦自己在电视上出现,人们会怎么看?我和先生再怎么开明,社会上多数人对同性恋还是不理解、不接受的,甚至认为是件“丑事”。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是我一转念,又觉得不该给自己抹黑、加压。既然我敢于理直气壮地说儿子没干错事、坏事,那又怎扯得上“丑事”呢?不过,我一个年近花甲的女人,私底下支持儿子和他的同志们就够啦,犯得着在电视上抛头露面,让众人指指点点吗?弄不好还以为我“博出位”图名利哩!我几乎要说出那个“不”字了,内心深处却非常清楚,接受采访绝对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两种想法在我脑中拉锯,最后促使我下决心的,是一个人、一句话、一件事。从酝酿这篇文章开始,我一直想绕开这人、这话、这事,但最终明白无法绕开——那一切已锲入我的生命。13年前,亦即1993年,年已46岁的我,一个普通的女编辑,自行策划、自筹资金编辑出版了包含250多帧照片、280多首诗的个人影集——《这一株三色堇》,印刷2000册,公开发行。军旅作家雷铎在《序》中写道:“阿坚不是撒切尔、英格丽·褒曼,却出版个人影集,还请了许许多多很有名的男人和女人——她的朋友们——为她的‘玉照’配诗,在个人行为规范很受约束的吾国吾民之中,这是需要一点想象力、勇气和决心的事情。世间任何事物都需要有人第一个尝试。一个普通女人印行个人影集,阿坚是我迄今知道的我的同胞们中的第一个。所以我说阿坚简直是个勇士。因其是‘普通女人’,这影集才有特殊的开拓意义。一个普通女人的‘生活档案’也许比名女人更具普遍的社会学含意。”影集出版后,《羊城晚报》、《南方日报》等几十种报纸、全国各大省区杂志及港台、海外传媒都作了宣传。人们普遍认为,它体现了“老三届”的精神风貌和中国妇女自我意识的觉醒,具有特定的时代意义。难能可贵的是,1936年入党的80岁老父亲,对我出版影集的评价是“有意思!”还有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先生的支持,年仅13岁的儿子捐出了全部压岁钱。
我曾有勇气做了那么件有意思的事,今天怎么就变得患得患失了?我想着去世12年的父亲,没有经历坎坷忧国忧民的他,就没有真实坦荡敢作敢为的我。如果他健在,一定会鼓励我:“有意思!”儿子自觉承担社会责任,我作为母亲,理当与他并肩而立!就这样,我和儿子愉快地接受了采访。儿子说:“妈妈,你不经意间又成了‘第一个’。”节目播出当天上午,我给许多亲友、作者(其中有部队政委、大学院长等)打了电话,又给单位全体同事写了公开信,希望大家抽空看看晚上的《封面故事》。想不到居然有那么多人收看这节目。第二天,儿子外出,出租车司机问:“你就是电视上那位吧?”我和儿子步入西餐厅,咨客小姐笑道:“我在电视上看见你俩了!”同志网友纷纷说:“感谢远涛的妈妈,也是我们的妈妈……”我听得最多的感叹是:“你可真勇敢!”
当然,压力不言而喻。反对意见一般不当面说,沉默、回避,已是一种表态。不要紧,认识事物总有一个过程,我和先生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今年5月,我和远涛结伴游云南。十天相处,话题广泛,彼此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远涛与新西兰的森不再是恋人了,但依然是朋友。是远涛追求更全面、更深刻、更长久的契合,而向森提出分手的。他曾经说:“真爱过就够了,没有必要计较爱多久。”我和先生对儿子的新男友照样很喜欢,只是不知他将来能否过得父母那一关。孩子们倒是对未来充满信心,中国与世界都是要与时俱进的。
在云南,我们母子俩去到金沙江上的虎跳峡时,正下着雨,江水在两岸峭壁夹逼下奔突,白浪似雪,涛声如雷,气势雄奇。忽然雨过天青,空中出现一道七色彩虹,远涛赶紧拍下第一次见到的景致。回到广州次日,他赶往珠海参加中山大学组织的广东地区性别和谐倡导日活动。第三日,又赶往香港参加国际不再恐同日游行。我看到他拍摄的照片,狂风暴雨中,彩虹旗格外鲜艳。虎跳峡的照片也冲印出来了,几乎所有人看了都奇怪,从没见过这种弧线向上的彩虹。我却想,大千世界,异彩纷呈,求同存异,共享和谐,世界才会彩虹般美丽。(文中远涛感情生活所涉人名均为化名)
照片、文字,来源于“爱白网(www.aibai.cn)”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