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照片:中年吴幼坚与童年郑远涛在海滨留影,由先生郑成波拍摄。
就像你爱大海……(三)
□ 吴幼坚
三
秋林去广州报到前,到书店向我们辞行。听说我果真考上业余大学中文系,他说:“好极了,写写反映航道工人的小说吧!”我一笑置之。我所钦佩的年轻船员离去了,给我留下淡淡的惆怅。
冬去春来,转眼已是夏天。张大姐说,葛师傅与她商量为我和秋林“拉线”。一席话激起我心湖的层层涟漪,我利用补休回到了广州家中。
按张大姐给的地址,我找到秋林的家。他妈妈是退休工人,拉着我的手说:“秋林回广州这么久从没在家过夜。爱船如家我赞成,可总得有个小家呀!二十六七岁了,女朋友连影都没见!你替我劝他几句!”热情而粗心的伯母啊,您叫我怎开口?
中学女友、插队“农友”在我家聚会,七嘴八舌地报告:小芳的男朋友在旅游局当翻译,一表人才;佩真婆家有大大的“南风窗”;彦华嫁了高干子弟,小夫妻住上大套间……新闻系学生珊珊的男朋友镇守着中越边境一要塞,朋友们纷纷劝告:“找位连长是光荣,当军属却太不安定了,不如找大学讲师或工程师。”“找工人、教师也可以,关键是户口在广州,夫妻不在一起有啥实际意义?”
对这些“实惠话”我真不敢苟同。没容我发表意见,佩真“将”了我一“军”:“素娟,快坦白,你选了什么样的人?”我脱口而出:“他是船员……”这下反应可强烈了:“跑远洋的吧?能周游世界,还能带点洋货回来,可是……”“嫁船员老要独守空闺,何苦呢?”我不想让她们继续议论,说:“我正在考虑。”彦华马上说:“哦,如果未定关系……”我知道她没说出的后半句话是什么。
我和珊珊推心置腹地谈到半夜,她说:“双方确有发自心灵深处的爱就别动摇!进船厂吧,让我考察一下他是否值得你爱,又是否也爱你。”
毕竟是未来的记者,办事雷厉风行,次日,我俩果真来到滨海轮所在的船坞。我们以为要顺石阶走下巨型泳池般的坞底,再由船底设法上船,正欲起步,船上传来熟悉的喊声:“小沈,走这边!”一看,秋林正在高高的驾驶楼上招手,我忙拉着珊珊跑去,又牵着她走过跳板。
秋林用棉纱擦着两手的油污笑脸相迎:“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热风。”欢快的心境使我的话也活泼了,“未来的记者一—珊珊想参观贵船。”
秋林领我俩见过船长和政委,然后参观全船。他如数家珍地介绍了这艘自航耙吸式挖泥船的主要设备:舵机、主机、耙头、雷达等等,还娴熟地说出外文名称。南国的烈日在头上暴晒,发烫的甲板在脚下烘烤,工人们敲锈、电焊、油漆,挥汗如雨。船上黑板报的通栏标题是:“战高温,夺高产,多为‘四化’作贡献!”
我们在水手宿舍里休息。秋林床头、抽屉、衣橱里都是书。他拈起枕畔的蓝色大笔记本,说。“我的读书笔记,给提提意见吧。”说完,开工去了。扉页上遒劲的钢笔字吸引了我和珊珊的视线:“世界上最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是人的心灵。我要用先进的思想和丰富的学识充实心灵,无愧于中国船员的称号。”落款处画只海燕。
我俩翻阅着笔记,其中一则先抄录了国外最现代化的挖泥船的技术资料,然后写道:“周总理七三年就提出,三年改变港口面貌,可‘四人帮’耽误了我们多少时光!身在设备先进的滨海轮上,我更要发奋学习,埋头苦干!”“真不错!”珊珊意味深长地瞟我一眼,笑说:“可以!”我心头甜滋滋的:我所憧憬的心上人,不正是秋林这样的良师益友吗?
珊珊品味着扉页题词,赞道:“真妙,以雨果的名言引出自己的心声。”她想抄下来,我们拉开抽屉找纸笔,一叠信笺的第一页上写着些字:
……与她相处愈久,我对她愈挚爱。有人喜欢她平静时的美丽,我更赞赏她激动时的风采,这时,我会格外勇敢豪迈。大姐,我的心已交给了她。感谢爸妈和你对我个人问题的关心,请你们别再为此焦虑……
唉呀,这是信!有如一盆冷水兜头泼来,我脸刷地白了,手脚变得冰凉。珊珊也怔住了。这信说得再清楚不过,秋林的心已交给了“她”,“她”肯定是个美丽而有风度的姑娘。我拉起珊珊要走,她说:“等等,弄清楚些……”我带着哭腔说:“不,他已经……有了……”被我的情绪剧变吓住了的珊珊,怏怏地和我一起离了船。
就像你爱大海(四)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