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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幼坚18岁初到北京 |
分类: 我这一株三色堇—自己 |
18岁的夏天
□ 吴幼坚
1965年夏天,我即将升高三了。那时全国高中生接受的教育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我想,考上大学会有寒暑假,考不上参加工作就难有长些的假期了。大姐曾在寒假里上北京看望读北航的未婚夫,我恳求父母也让我去趟北京。他俩与老战友夫妇联系后同意了。
这是我18年来第一次出远门。我读中学一直寄宿,较少接触社会,坐在两位男乘客中间很不自在,离对面的三人又近,眼光不知落到何处。幸好那时社会风气挺淳朴,与人相处没那么多戒心。乘客们在谈天说地,我时而看书,时而望风景。每到一站,人们都喜欢下月台走走,而我从不下去,也没去过餐车。夜里,两旁的人不知不觉靠在我肩上,对面也响起鼾声。我尽量挺直腰杆,断断续续地打瞌睡。两天两夜旅程结束时,腿脚都肿了。老战友派人接我回家,洗涮后,我吃完一大碗面条,酣睡了一下午。“姐姐!姐姐!”朦胧中有人叫道,我睁眼便问:“做乜嘢(广州方言:干什么)?”床前的小妹笑了。我压根忘了自己从已广州来到北京。灯下,老战友全家围坐一桌,正等我这广东小老乡入席。
晚饭后,我急切地要去天安门,读初一的小妹带路。我俩从北新桥来到天安门广场,那儿灯光不亮,游人不多,很安静。夜幕下,天安门城楼凸显出沉雄的轮廓。第二天,小妹和她二哥陪我又来到天安门广场。碧空如洗,阳光灿烂,宽阔的广场宁静安详。白天,天安门城楼的中国风格特别明显,正如小学课文所描写的“红墙黄瓦,高大美丽”。我抚摸着金水桥,仰视着华表,脑中浮现和四个女同学上省电视台朗诵的诗句:“蔚蓝色的天空上,成群的鸽子在自由飞翔。白鸽啊,请你飞到北京去吧……”诗是我初一时写的,如今,我成了一只幸福的白鸽。那天,我还瞻仰了人民英雄纪念碑,参观了历史博物馆和军事博物馆。展品中有一面五星红旗,毛主席曾在开国大典上按动电钮,让它缓缓升起。我久久地凝视这面国旗,想着,是烈士们的鲜血染红了它,染红了红领巾,染红了团徽……
那时候脑里没有旅游这概念,上北京主要是汲取政治养分。我每天上午参观,下午做功课,晚上写日记。颐和园、天坛、地坛、天文馆、农展馆……逐一去看。老战友夫妇还购票让我跟着港澳旅行团参观了几个景点。在人民大会堂会议厅内,仰望天顶,只见盏盏明灯环绕正中巨大的红星,我知道红星象征中国共产党,18岁生日那天,我已向党递交了入党申请……登长城远眺祖国壮丽河山,我内心也和其他游客一样激动,可是我谁也不认识,没说话也没照相,把感想全留到晚上写进日记里。在北京住了20天,写足20篇日记,直到坐上返穗的列车,我仍在总结此行的收获。
一年后,又是夏天。我考完毕业试,正迎接升学试,心里确定北师大为第一志愿。就在此时,“文革”开始了。天安门广场成了狂热的红海洋,浪涛席卷全国,处处争斗,人人自危,当年接待过我的两老,男的被迫害致死,女的疾病缠身,我父母也入狱多年。十年浩劫将国民经济推向崩溃的边缘。打倒“四人帮”,人民才得以重整河山。至今,整整30年了,经济复苏,国力强盛,有目共睹。可是,谁能说“内伤”已愈?谁敢说旧事莫提?想想党中央力倡构建和谐社会、强调“八荣八耻”,一切就该明白。
每当从电视上看到天安门广场繁花似锦,游人如织,节日之夜更是歌舞升平,我都会想起往昔。我中学阶段的12本日记全被抄家的“造反派”抄走,北京之行的记载自然也失落了。40年后,只余下天安门前那张老照片,纪念我18岁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