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槐障子

（发表于2022年3月23日《农村大众》第B1版“沃土”）

高  军

房子后面有一条路，向西跨越栈山口子，通向泉桥。这条路尽管不宽，但毕竟跨越两县，走的人多一些，于是被叫作大路，甚至西边有个自然村就叫大路沟。我家山墙西不远，隔着一条小沟就是一道砂石小岭，小沟底部被一段段截断整成了一层层小方块平地，每一块地里栽种着一棵苹果树。房后的那条路就是跨越这道小岭向西南而去的。我家房子四周，平地不用说，就是山岭地也全部整成水平阶梯田栽上了果树。

在我懵懂记事时候，林场里为看保护果园，在这条小岭上把从刺槐树修剪下来的一些枝条埋下去，夹起了一道屏障。因为刺槐是19世纪才从国外引进的树种，当初很多人叫洋槐，所以我们都习惯叫这道屏障“洋槐障子”。仅给那条路留下了一个出口，并在岭顶路口处设上一个团瓢屋，放进去一张床，供看护果园人偶尔休息用。

这个地方从那时起才有了一个名字，先是我们家很自然地把它命名为“洋槐障子”，随后就被叫起来，大家都认可了。这条岭低矮，几乎全部是裸露的石质山体，岭西个别有土的地方早被栽上马尾松，岭东坡一点土质也没有，整个小岭上也就是稀稀疏疏长着几墩黄草。因为是石坡，在这样的地方晒鲜地瓜干最好，干得快，晒出来很干净，不会粘上土，所以我们家的瓜干很多都是在这里晒干的。

晒瓜干最怕半干时候下雨，一旦淋过后怎么晒也会留下一些斑点影响品质，所以一旦要下雨就得赶紧抢收起来。但要是连阴两三天，就会长出粘液随后长出黑、红毛来，这样的瓜干就是以后晒干也根本无法食用。

有时候正睡得懵懵懂懂，父母会大声招呼：“去洋槐障子拾地瓜干啦！要下雨啦，麻利地起来！”尽管不想起也没法，只好赶紧爬起来，挎上一个筐就往那里跑。天上阴云密布，四面一片漆黑，好在瓜干是白的，摸黑赶紧收拾就行了，往往是正急急收拾着大雨点就落下来。这个时候要是基本上收拾得差不多了还可以，如果瓜干被淋湿也就没有必要再收，只能等天晴后周边地上变干的时候把它们翻过来再晒，这时往往靠地的一面已经都变色长毛了。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我们觉得全部收起来了，地上一点白色的痕迹也没有，可是一夜雨后第二天早上去一看，还是有很多小地瓜片被落下，经雨水一泡膨胀起来，一片片白显得很醒目。我们家几乎年年都在这里晒地瓜干，不知不觉这道洋槐障子竟然慢慢冒出枝叶，几乎全部成活，几年后长成一棵棵小树。

我一直不明白刺槐通过扦插是否能够成活。生根粉发明后，好像才有了刺槐扦插育苗技术。但此前，我是亲眼见证这道洋槐障子成活并最终长成参天大树。

我高中毕业，参加完升学考试后，林场里让我帮着看苹果园，并告诉我就看洋槐障子以里我们家后、家西和家前这一片，看果园的屋子就是洋槐障子路口的那个团瓢屋。于是，白天就长期守在这里，我会带着一本书闲暇时翻翻，时常在我负责的地段巡查一番，保证别丢失苹果就尽到了职责。晚上排班站岗，分上半夜和下半夜两班，两个人一组结伴看管果园，我和伙伴会在巡查累了的时候到洋槐障子这里的团瓢屋休息一会儿。

我负责的地方，和林场里一个刚从泰安林校分来的孙姐看管的地段接壤，巡查中我俩经常会碰头。她见我爱看书就把自己保存的一些手抄本推荐给我，让我在那一段时间里看到多本充满悬念的小说。我们有很多共同语言，有时候站在那里一说就是大半天，直到听远处有异常动静才赶紧跑回自己的地段去查看。不久后孙姐离开这里，一个孙姓小伙子接手她那地块，我们很快成为好朋友，不是我跑到他那里去找他说话，就是他跑过来到洋槐障子那个团瓢屋找我拉呱，我们有很多看法都是一致的，有些一天不见都不行的感觉。我的入学录取通知书来后，他很难过的样子，坐在团瓢屋里我那床上说：“在这里看果园多好，你最好别去上了。”我当时也很认可，觉得完全可以和他在这里永远做伙伴。但毕竟不现实，到了这年的9月份，我还是离开这里，背上行囊去学校报到了。

临走的时候，我心里也很不好受，与他告别后再回头看去，他站在洋槐障子那里看着我，岭脊上的洋槐障子已经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兀立起来一单排刺槐树的哨兵，树干粗壮，树冠张开，遮住一片天空。

我们家搬离时候，这排刺槐树还是用树根紧紧抓住大地高高站立在那里。

洋槐障子，洋槐障子，至今还时常会在我口中不自觉就吐出来，并产生出一连串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