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闲说苏州话》的闲说之三
方言的转辗流传大都是靠口耳的,所以极容易转变,这种转变的例真是举不胜举。张南庄时代的“肉面对肉面”现在会变成“亲人对肉面”;“飞奔狼烟”现在已失传,只存类似的“飞奔虎跳”;而上海的“二婶婶”已晋级,江阴的却老不长进。
方言里最重要的一部份是只有声音写不出字体的,即使写出也全无意义的。在《何典》上有“蓦”“投”“戴”“账”“壳账”“推扳”(按推扳应作“差”解。沪语中有“瞎子吃曲,推扳一线”句;说这人本事不差,可说做这人本事不推扳)等字。这类字若是有自作聪明的生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来做训诂,考证的功夫,其结果是要劳而无功的。所以当世尽有段玉裁,王念孙其人,若是他们要驾言出游,却没有得到土著的向导,那末他们难免迷失道路,或是白走了一遭,徒劳跋涉。
至于考订古方言那更是难之尤难了!那些训诂家,考据家,终身埋首在古书堆中,把心血洒成了自信并能取信于人的见解理论,一面自己在沾沾自喜,恐怕古人还在一面嗤笑他呢!但是,我要郑声明一句:这段话我并不挖苦考古家,反对考古。
末了,我看考订方言固然是一件难事,但是各方的人如能专管本方的事,先做一个深入的研究,倒是容易成功的。我很希望有志于此的,大家“一方燕子衔一方坭”,把自己的“大方”或“小方”里的“言”着手搜集,分析,综合,考证,注释起来,做成“□□方言考”,“□谚”一类的书;或是就学半农先生的办法,多著些《瓦釜集》出来,给贵方言出出风头,教外方人尝异味。——就让这再版的《何典》鼓励大家做这个工作罢。
当我把以上林守庄先生对方言的一些精辟见解推荐给大家的时候,不禁使我联想起前不久本人所写的拙文《也说方言濒危》,当时倒也是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千言,现在和刘先生的文章相比起来,就感觉到有些狗尾续貂的意思在那里。好在本人的《闲说苏州话》等几篇短文,还有几分遵循刘先生的教诲,做了一点“一方燕子衔一方坭”的工作,可以聊以自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