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芦花——瓷 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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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命运的漩涡中交替转换,铿锵作响。
彼此触摸到了灵魂的渴求,再也写不完的故事……
夏天快要结束了,窑工们也将撤离。
夜色,一腔青白的月光笼罩着深色的土地,有着杀戮般的残忍,诡异而冷酷。泥红色的马独立在风中,经过砖窑的燃烧,它变得坚硬起来。S君将这个泥塑的马放在窗台上,日日夜夜领受着大漠的太阳和月光,渐渐地竟也灵性起来了:此马非凡马,房星本是星。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李贺)
巨月在天空睁着苍凉的眼神,欲将所有的生物都溶入这盐的强化之中。夜的远方,细碎的渠水流进了庄稼地,发出渺小的呼啸。偶尔有水鸟的飞掠,弹出野性的琴弦,越发地诡异和朦胧了。这样的月色中,似乎只有这个带着血色的泥马敢与天地相对,敢与月色相对了。它在逐渐萧杀的季节里,在蹄音中,鞭影中,嘶鸣中,看到这天地月色的纤弱,虚荣,不可预见;它嘲笑这蛮荒的洪涛凝固成的峥嵘表象:河流和山岗,丘地和原野,败草和庄稼,砖墙和窑洞,狐狼和羊兔,垦荒者遗下的歌赋和足迹“月亮已赶在催租的路上/让你不得不步履匆匆/趁黄昏还未融尽/拓荒的方向/地平线的行踪/”它亦悲亦喜的眼睛在月光如洗的苍穹之间,孕育的必是不死的希望。寂静,寂静,月光所制造的寂静,在泥马倾听的寂静中越发地浩瀚无垠,吞吐万象了。
S君拒绝了S嫚的安排,依旧留在了窑工的队伍里。用一身孤独的自由换取投靠姐夫篱下的羁绊。也许他将逃不过家族的碎念,思念的魔咒。但是S君宁愿被荆棘刺伤,让姊姊带着且爱且恨的眼泪离开。
跳动的窑火燃烧着恒古的泥土,制成悲与喜的荆刺,祭奠着倔强高贵的泥色躯体,散发出一边是宁静,一边是激情的芬芳。S君将他的塑马悬浮在大漠孤堡的窗口,俯视所谓的青春、理想、激情、壮志,在土壤和艺术之间完成了他成熟的第一步。或者轰轰烈烈或者了无痕迹,只有一颗甘于流浪的心,承受着烈马般不屈不饶的生命之重。望断南飞雁,踩痛嶙峋路。
一个创造寂静,一个聆听寂静。在命运的漩涡中交替转换,铿锵作响。彼此触摸到了灵魂的渴求,再也写不完的故事。十一月的一个清晨,S君的民工队伍终于要出发了。S君将泥马送给了逸桦,他说:“我终究要离开的,我生就一颗流浪的心。这马是我在大漠中唯一完成的作品。我不想带着它走了,你是可以保管这个稚拙的作品的人,留下它,我们的故事不会完结。”
“是的,我们在这里观看了尘世的风云变幻,经历了社会的跌宕动荡,于昏睡中清醒起来。我们的命运在这个贫乏的土地上留下了痕迹,留下了渴求,留下了游荡的寂寞,留下了铮铮作响的铁骨柔肠。你没有跟随S嫚的脚步而去,你放弃了可以依傍的生涯,你将不知道流浪到何处。你是一匹烈马,站在苍穹之中而独行天下。”逸桦将自己的一顶军帽送给了S君。
S嫚曾经留下一瓶女儿红,现在他们将它倒在一只搪瓷的杯子里,细细看去,晨的旭日落在醇厚的酒色中,那酒越发地迷离了。两个人一口气喝完了它,一时热血沸腾,心跳,在静静的空气里撕裂,有了一种痛的欲绝。
草尖从黑色中醒来,挑起了夜的露珠。穿过辽阔的大地,在奔跑的马蹄间溅出了崎岖的寒气。S君骑在马背上,扬起绿色的军帽,告别这个即将成为遥远记忆的塞外。那时候高粱和玉米折落了它们的果子,突兀的砖窑在田野中像一片枯老的浮萍,静静地被遗弃了。
鲜红的太阳在腾升,刺伤着视的角膜,逸桦让泪水奔放地流出来,她不想掩饰她的失落和又将到来的孤独。她喃喃地唱着“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到这里……”唱着唱着,心头一阵阵地寒战着。冬季要来了,世间万物空虚永恆地追隨,充实只是一瞬的相对。看那阵秋风吹过,大地微微颤动,却留不下一片枯叶。S君走了,带着他依旧愤怒和悲凉的身影……
一场没有风花雪月的相遇,画马的身影,看画的表情,泥塑的马,煅烧的夏天,豪饮的清晨,在逸桦的记忆中鲜明如昨。倚着一棵白杨,太阳湮没了她的身影,风吹过机耕道,马车和人影都远去了。也许想到最后,逸桦不能忘怀的是她那青春的遗憾,少女的自怜,戛然而止的初爱……青春底昭华在落日中散尽。唯有我们这一代人才将精神的追求视若生命般重要。然而热的血只要流动,便一定是鲜红的。生命的血脉任凭燃烧,终将凝固成花朵般的绚烂。

感伤的日子总是在慢慢地侵蚀心灵。
树叶在枯黄之前已经梦见过几世的事了,
所以落下去是这么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