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洪   

    上一篇说道，在六月下旬的时候为了西南大三线的建设需要，我被调到新组建的分队去了。

    我常常想人的命运在冥冥之中不知被什么神秘的力量控制着。组建新的分队只从队上抽调了几个人，我不知道为什么选中了我，我不过一小学徒而已。但是就这一看似很普通、很正常的人事调动，却让我逃过了一大劫难。让我现在仍然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沐浴着阳光，享受着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享受着天伦之乐。

    回到西安之后，主要的工作就是练兵：掌握新设备的性能、使用、安装及维护等等。到了七月二十几号的一天（具体日子记不清了），大队部通知开会。教导员声音哽咽地向大家宣布了一个令人万分悲痛的消息：七月二十一日凌晨洛河山洪爆发，T机长、P师傅、小L等三位同志为保护国家财产，不幸遇难以身殉职。听到这一令人难以置信的噩耗全体同志无不悲痛万分，我则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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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河水从山下蜿蜒东去，施工现场就在河边的卵石滩上。（图片上传于2013.5.31日，拍摄于1965.5月）

    进入盛夏季节的洛河由于流域地区连日大雨，河水上涨。当时的施工现场就在洛河滩上，工程已近尾声，进入扬水试验阶段。水位的上涨当然引起了队领导和同志们的高度重视。他们在河边打下了标杆，由专人负责定时观察水位的上涨情况。到了二十号的近午夜时分，水位已经漫到了工地。上中班的（由16点到24点）班长P师傅立即派了一名同志回去向队领导汇报情况。扬水试验的时候由于工作量少，当班的只有三位同志，现场还剩下班长P师傅和小L。家里的同志们听到河水已经漫到工地的消息后，睡下的同志全都起来了，纷纷要求到工地上去。特别是该上夜班的同志已经换上了工作服，正准备去接班。T机长劝阻了所有要求去工地的同志，包括该接班的和回来汇报情况的同志，还有地质技术员Z老师。T机长说，你们都先别去，我去看看情况再说。T机长打着手电筒向工地走去，同志们目送着他消失在茫茫夜雨中......。这一去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午夜过后不久，洛河山洪暴发发出了巨大的响声。这响声惊起了所有的人们，同志们纷纷向工地的方向跑去。哪里还有什么工地呀，只见一片汪洋。大家最担心的当然还是三位同志的安全，这时河对面的山上有几只手电筒的光在闪动，当时大伙还侥幸的以为是他们三个人发的信号呢。是不是他们呢？大家伙只好焦急的等待着天明的到来。

    好不容易盼到了天明，这时洪水也退去了不少。大家才发现对面山上是几个老乡，他们也是寻找亲人的。这时大伙心中已经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洪水退去后呈现在人们眼前的工地一片狼藉。YKC-22型钻机、4146移动式柴油发电机组、移动式空气压缩机等大型设备统统都被洪水冲倒，被泻下的泥沙半掩埋在河床中。就连一吨重的铁疙瘩吊捶都被冲到200多米以外。

    在人们清理洪灾现场的时候才发现，像电焊机、工具箱等一些小的设备、工具，都被钢丝绳、铁丝捆绑在大型设备上。这时候人们终于明白了，T机长他们已经预见到了洪水即将到来，他们在采取最后的措施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国家财产损失。然而无情的洪水没有留给他们更多的时间......。

    在距工地几百米以外，人们首先发现了P师傅的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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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排右一为p师傅（图片上传于2013.5.31日，拍摄于1965年我离开洛河之前）

    为了寻找T机长和小L,部队上派来了工兵动用扫雷器沿着河流一直向下游搜寻。好几天后在黄河的一个拐弯处，找到了T机长的遗体。这个地方当地人叫它‘晾尸滩’，在这里有不少遇难者的尸体。夏天经过浸泡的尸体已经无法辨认。搜寻的同志带着T机长的一把锁，好在他挂在皮带上的钥匙还在，根据这些确认了他。

    小L的遗体一直没有找到。搜寻工作到‘晾尸滩’这个地方结束。

    事后，三位同志被追认为烈士。

    小L参加工作比我稍晚一些，年龄比我大一点，牺牲时大约18岁。他的家人可能领到了少许抚恤金，具体情况不大了解。

    T机长是解放前就干上了钻工，工作经验丰富，时年40多岁。在我心中他是一个为人沉稳，不苟言笑，让人敬畏的领导和长者。若不是他的劝阻，不知还有多少同志会命丧洛河。他的两个女儿后来安排在单位工作。遗体运回安徽老家安葬。

    P师傅河北人，那年大概28岁。用今天的话来说，P师傅长得挺‘帅’，身材魁梧一米八的个头，浓眉大眼，嗓音洪亮，圆脸庞，络腮胡。他的一双儿女成年后也安排在了单位工作。遗体土葬在西安三兆公墓，安葬的时候我去了。   

    我和P师傅在一个班，我在洛河工地的时候他还不是班长。那时候不是兴搞‘一帮一、一对红’嘛，我和P师傅结的对子。他年长我12岁，无论是工作中还是生活上他都很关心我。在我的心中他既是我的师傅又是我的兄长。在短短几个月的相处中我们结下了深厚的感情，要不听到他们牺牲的消息时我怎么会失声痛哭呢。

    在组建新的分队后，P师傅被任命为班长。当宣布把我调走后，P师傅问我：你愿不愿意留下来，咱俩还在一个班，要愿意的话我去找领导说。我说，当然愿意啦！P师傅去找了领导。但领导说，已经决定了、宣布了的事，不易再变了。就这样，服从组织决定，我离开了P师傅离开了洛河。假如我没有调走，我肯定和P师傅在一个班，那小L就是我。所以我说，人的命运在冥冥之中不知被什么神秘的力量掌控着，这一次调动让我逃过了一大劫难。

    十多年后，大概在七十年代后期，应P师傅家人的要求，P师傅的遗骨起运回他的老家安葬。起他遗骨的时候我仍然去了。单位的木工房给重新打了一副棺木。在墓地打开墓葬后，看着眼前P师傅的遗骨，想着当初鲜活的人，心中真不是滋味。

    那一场山洪暴发的罪魁祸首是洛河上游的一座水库溃坝引起的。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想起这段往事依然让人心酸，写这篇博文的时候常常眼含泪水。我常常想，他们的牺牲到底值不值？假如在以人为本的今天，还需要他们去做出如此的牺牲吗？

    烈士们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