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花从医院出来,没有直接回家,却踅进了供销社。她跟周亮已经两个礼拜没见面了,想过去坐坐。周亮是公社周书记的儿子,自小跟润花同班念书,一直到初中毕业。毕业后,周亮进了供销社,润花当了民办老师。她俩的父亲都是公社干部,尽管有一层上下级关系,两家大人却也相处得很好,孩子们自小在一起念书,自然就比别人亲近些。周亮的老子当着书记,但他从不以公子哥儿自居,一张白净的瓜子脸上总是挂着和善的笑容,对人诚恳,学习也好,润花对他渐渐有了男女之间的那种好感。周亮也经常帮助她讲解数学题,俩人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心中各自恋着对方,只是年令尚小,都不敢说出口来。在其他同学的眼里,他们都是公社“当官儿”的子弟,平日也就稍微疏远一些,看见他俩经常在一起,也认为是物以类聚,臭气相投,便不觉为怪了。
后来参加工作了,就有人从中搓合,两家大人也不反对,润花跟周亮二人便挑明了那层关系。润花和周亮原来经常往对方家里跑窜,挑明了关系后周亮就更成了吴家的常客,但润花却有些不自在,只去过周家两三回,加上她又在三湾学校教书,时间少些,对周家大人反倒生疏起来。进了供销社大院,有熟人跟她打招呼:“润花来了,小周正在呢。”润花就红了脸,径自走进周亮宿舍。一推门,看见周亮躺在炕上,炕沿边儿的椅子上坐着一位女子,俩人正谈笑风生。润花心里先是一惊,再一细看,认出那女子正是谭梅,是县城里的插队青年,在公社当广播员。她刚来时是在坝村插队,因为嗓音甜亮,会说一口普通话,就被选进公社广播站。按说,谭梅的年龄要比润花和周亮略微大些,再加上她是城里人,不可能动周亮的心思。再说,周亮也不喜欢她。有一次,润花跟周亮一起去公社玩,看见谭梅屁股一扭一扭地进进出出,周亮就对润花说:“城里人就是妖里妖气的,你看她那屁股,扭得像母猪…”润花当时就骂周亮:“你不看人家别处,倒瞅着人家屁股,也太那个了…”说罢,俩人哧哧笑起来。正思想间,谭梅大大方方站起来,先跟润花打了招呼,又转身跟周亮说:“看,你对象进门,也不招呼一声,我先走了。”接着,又在润花耳边悄声说:“你俩热乎哇!”然后跟润花作了个鬼脸儿,便闪身出去了。
周亮懒洋洋地从炕上坐起来,招呼润花坐,并倒了一杯开水,搁在她面前说:“真是受苦人身忙,当官儿的心忙,咱俩近来总也见不着面儿,你也真狠心。”润花只是淡淡地说:“看你说的,挖苦人也不挑个时候。”
“谁敢挖苦咱吴校长?”周亮装着不解,身子却又往前凑了一下,拉住润花的手。
“还说哩,人家忙成这个样子,骨头也快散架了,你还有闲心瞎扯?”润花嗔怪起来。
“这是咋的?”周亮问。
润花把今天在三湾发生的事大体述说了一遍,觉得唇干口渴,便端起杯子喝水。周亮听得先是惊诧,继而跳下地来,不停地在润花眼前晃悠,良久,才说:“这后生如若不死,必走大运。”
“你是说福楼?”润花睁大眼睛,问。
“是也!”周亮摇头晃脑,用颇有些玩世不恭的口气说:“咱她妈的咋就碰不上这种事,也露他一手!”
“你也太贪心了,呆在供销社,风吹不着,雨淋不着,闲得象个纨绔子弟…”
“润花,你咋也不理解咱哩,咱敢保证绝对是苦大仇深的无产阶级,靠老子安身,凭自个儿立命,对党对社会主义全无二心!”润花被逗乐了,心想:又来你这一套小把戏,就抢白说:“你还敢保证啥?”
周亮毫不犹豫,站在润花面前,立正敬礼,一字一顿地说:“咱还敢保证:对润花同志的无产阶级革命感情,忠贞不二,如有背叛,就是王连举,一定受到人民的审判!”
“就你会说…”润花一把推开周亮,刚才见到谭梅时留在心里的介蒂一下子被逗得烟消云散,情绪开朗了许多。
“周亮还有情况向润花同志报告…”周亮一本正经,继续铿锵着说:“刚才,公社广播员谭梅,是来买香皂,顺便巴结领导子弟,但本人概不花心,还请润花同志擦亮眼睛,明辩是非,立场坚定!”
“行了行了。”润花一边笑一边瞅着周亮的样子,木偶人儿似的,心里说:看你能的,总会用逗乐子糊弄人……之后,俩人拉呱了一阵儿,润花起身要走,周亮却拉住她不松手。润花猜出他的心思,便机灵地说:“人家手今儿受了伤哩…”接着猛地抽出来,跑出屋外。周亮出来,一直把她送出供社大门口。
润花一路走着,想起周亮有好几次想亲她,每次都被她灵机一动,脱开身子,气得他很沮丧的样子,煞是好笑。她虽然喜欢周亮,但始终没叫他碰过自己的身子。她知道,一个姑娘家,叫男人碰了身子,给了他“甜头”,只会怂恿他得寸进尺,到头来想抽出身来,也难做到。尤其是周亮,虽然跟她是同班同学,相互间十分了解,但他毕竟是书记的儿子,身上有一股不同于普通人的“流气”,一旦过早委身于他,将来俩人感情上有了变化,就后悔莫及了。因此,在跟周亮相处的这段日子,润花始终多长着一个心眼儿,只保持恋爱关系,不冷不热,不即不离,可进可退。
回到家里,爹捎回话来,说县里头头住在公社,今儿黑夜要开会,就不回来了。润花也觉十分劳累,跑去医院给翠花送过饭,便与娘早早睡了。
第二天,仲河领着福楼他爹娘,早早赶到医院,几个人轮替着进病房守候福楼。一瓶又一瓶药水滴进福楼的体内,整整一天过去了,却仍不见他醒来,急得一家人又是不停抹眼泪……县里、公社、大队的“官儿”们来看福楼,见他不醒,手里也都捏了一把汗,大家对大夫们嘱咐了一番,周书记又对他们几个福楼的亲人说:“福楼是个好同志,我们要尽最大努力抢救他。听医生说,他不会有危险了,请你们放心!”接着,周书记宣布了五条决定:一、经连夜报请上级批准,为三湾奋勇扑救大火英雄群体荣记三等功,授予车福楼同志“救火英雄”、“雷锋式的好青年”光荣称号;二、立即组织力量认真总结“三湾奋勇扑救大火英雄群体”,特别是车福楼同志个人的英雄事迹,结合“批林批孔”,在全县开展学英雄活动;三、任命车福楼同志为公社专业队副队长兼三湾大队“贫下中农协会”主席;四、调任高仲河同志为县文教部“批林批孔”运动办公室副主任,吴润花同志任三湾学校临时负责人;五、三湾大队主要领导人在燃放爆竹时组织不力,秩序混乱,对这次失火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责令其反省检查,汲取教训,并尽快修复学校教室和损坏的拖拉机。最后,县革委领导一一向他们握手道别,说福楼同志给大家上了一堂生动的革命英雄主义教育课,表示要大张旗鼓地进行宣传,嘱咐公社、大队注意解决其父母生活上的困难。送走领导们,一家人重又返回病房门口。这时,天色已近黄昏,润花送过饭来,仲河把润花叫到一边,说:“润花呀,这一日三餐,都叫你跑来跑去的,实在不好意思,还给你娘添了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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