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老了的时候

                                 安武林

金波个子高大，一派鹤发童颜的样子。一笑，很灿烂，如小溪流水一般清澈。很多年轻的儿童文学作家闲聊天的时候，遥想未来老了会变成什么样子的时候，他们会情不自禁地说：“成为像金波老人那样的人。”

金波走路和说话的神态，都很斯文。一看就是古典文学和传统文化中走出来的人。他是大学教授，想必从更老的先生们那里传承了很多优秀的东西。在大学里面，听见老师们谈到敬爱的老先生们的时候那种敬佩之情和悲痛的神情，总是恨不早出生些年。这种悲痛是说先生们很多优秀的传统（比如做人，做事，做学问）在当代年轻人的身上已经很少见了。而 金波先生，在我看来，多多少少有点活化石的味道，他让我们看到了那些珍贵的血脉依然鲜活着。    

很多人以为他是在大学是中文系的教授，这么说也不错。他的确毕业于中文系，后留校任教，教过《写作课》，同时兼教音乐系的课，如《艺术概论》《音乐文学赏析》《歌词创作》等。实际上他是音乐系的文学教授。这种错觉完全是合情不合理的想象。他写过很多歌词：如五十年代的《小红花》《勤俭是咱们的传家宝》，六十年代的《在老师身边》，八十年代的《海鸥》《小鸟小鸟》《小青蛙，你唱吧》等等。当今，从六岁到六十岁的人，大概不少人会唱或听过他作词的这些歌。所以，他外出的时候总能碰到知音，总能给别人创造惊喜。他是儿童诗诗人，童话作家，还是评论家（尽管他出版了厚厚的好几本评论集，但他创作的花园里的别的花朵太怒放太娇艳了，所以显得评论这朵花太渺小）。而且，他还是个优秀的童书策划人（这个是他做出来的事，我给的评价）。中国作协副主席曾经开玩笑说过：“金波是个获奖专业户！”意思是说他策划和主编的书屡屡获奖。

金波小时候是个小帅哥，大眼睛好像能穷尽这个世界所有的秘密一样。而且，还有点忧郁。而他老了的时候，却变成了老帅哥，依然是年轻的儿童文学作家们的偶象。很多人都希望像他那样慢慢变老。不过，有一点他是改变了，人都说诗人是忧郁的，而他由于写儿童诗写童话写儿童散文的缘故，灿烂的童心驱散了他作为诗人特有的忧郁。从实用主义的角度说，有人夸他是香馍馍。这个意思是说他事业很红火，红火的连寂寞个孤独的时间都没有。有一次，我想麻烦他写个序，曹文轩知道了，很体贴地对我说：“武林，安心地让金先生做点他自己想做的事情，尽量少打扰他。”

金波在儿童文学圈内的口碑甚好，很少有人说他的什么是非。假如有一个人惹老先生生气了，那么会有九个人站出来打抱不平，口诛笔伐。作家诗人都是有个性的人，但很多老作家，我们可以给他很多优秀的成语来赞美，但德高望重这个词并非是和很多人，而金波就是为数不多中的一个。他是一个慈祥的长者，仁厚宽容的人，对年轻的后辈总是充满扶掖之情，能帮一把决不帮半把。尤其是，他去校园做活动的时候，那些女教师们像众星捧月一般把他围绕起来，个个都把他视为慈祥的父亲。我只能远远地望着，感叹着，羡慕着，敬佩着，嫉妒着。他就是那么一个幸福的，富有魅力的老男人。

金波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善于体谅别人的人。很少会把别人置于尴尬的境地。做人，做事，为文，为人，都透着一种严谨而又得体的精神和态度。他的诗歌精致，典雅。散文，简洁，优雅。童话，优美，恬静。尤其是那些儿歌，格外地富有童趣。虽然他本人并没有给人幽默的印象，但他的儿歌和儿童诗，有的很风趣，幽默，让人惊讶而又惊喜。要真正了解金波，需要结合人和文一起看，否则他的另一面很难为人所发现。至于他个人的创作成就，也许用圈内人的一句评价就够了。人们说：金波的儿童诗，是儿童文学界的一座丰碑。

金波先生和我交情甚笃，他知道我我喜欢收藏旧书，每次见他，他都要送我珍贵的旧版书，而且在扉页上要题上一段长长的话。书的来历，他的阅读感受，等等，是很珍贵的资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一年，我一个人在北京漂泊打拼，过正月十五的时候，他特意喊我去他家吃饭。我喝的酩酊大醉，滔滔不绝，而他宽厚慈祥地笑着，始终。他的夫人（师母）见我就笑眯眯地说：“你金老师最疼你了。”我很明白的，像我这样枝干零乱而又疯狂生长的人，他修枝打杈的心血自然要比别人付出的多一些。他在别人那里总是抱怨武林喝酒太多了（一个意思是，对身体不好，一个意思是容易得罪人，一个意思是替我开脱），但每一次相聚，他又总是要给我来点酒，让我尽兴。

其实，他生气的样子，只有我见过，而且我也惹他生气过。不过，事后朋友就会数落我，说金老师那么好的人，你惹他生气太不应该，而且肯定是你不对。瞧，这就是他人格魅力所起的作用。

我很喜欢他按年代编选的诗歌，那些诗歌飞翔的历程，就像是他个人的历史。让人惊喜的是，他并没有和时代跟得那么紧。当那些时代消失的时候，很多热血沸腾的诗歌都成了时代的陪葬品而永远消失了。而他的诗歌却保留了下来，因为他总是愿意和人类永恒的东西保持一致。金波曾经有一个很精妙的比喻，他把湖比作是唱片。这是他第一个使用这个比喻的人。人的创造力――尤其是文学艺术的创造力——的本质就是努力做第一个把姑娘比作鲜花的人。当我们老了的时候，像金波这样把自己的人生制造成一张圆圆的唱片，那么这是很幸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