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无语。她额头光洁，神情疲惫，双眼充满感伤。这是一个深爱中的女子，她说这样的话，我理解。

   你观察过水吗？你有没有把水当爱来思考？

   她疑惑，不解地摇头。水怎么能和爱一样？水千形万化，其变无穷，而爱，应该是稳定、坚韧的，一旦产生就毫不动摇。人，应该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一个时尚而现代的女子，一旦爱上，就会不由自主地为自己贴上传统、守旧的爱情标签，这是一个奇妙的规律。

   你有过在农村生活的经验吗？我记得小时候，在田间干活，累了渴了，到地头的水渠边坐下来，看到水渠里，有草儿轻舞飞扬，有小蝌蚪列队游戏，有绿茵茵的苔藓参禅一般静穆，有被激荡起来的泥沙浮游奔走……这时，伏下身来，掬起一捧水，稍稍地吹开漂着的柴草棍儿，大口地喝下去，觉得异常的甘冽。每一次这样喝水，都觉得是最大的享受。

   后来呢，进了城，喝自来水。自来水是经过过滤，经过消毒的，而且非常方便，水龙头一拧，哗啦啦就来。可是，在田间地头喝井水的感觉呢？再也找不来了。再后来，人们开始挑剔，水质的好坏，漂白粉的异味儿，于是开始买桶装的水来喝。矿泉水，纯净水，离子水……家家都是这样，没有人再把喝水当做一种享受。出门在外，几元钱随手买一瓶水，纯水，加了维生素的水，各种果汁……要什么口味有什么口味。把日日要饮用的水当商品来开发经营，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大产业发明。

   可是，这和爱情不是风马牛不相及吗？

   其实世间万物，异形同理。什么是绝对的纯洁？田间地头的水，包含太多的杂质，但是因为它是流动的水，本身具有自我净化能力，加上人体的适应功能，所以鲜有听说在田里喝水出事的。自来水和纯净水应该干净吧？可是批量生产的水，当成商品来经营的水，就一定达到可以生喝的标准了吗？现在不也有喝纯净水喝出人命的吗？再说一个龌龊的事儿，据说某加工纯净水的工厂，工人在车间睡觉，装水的桶，就是他们起夜的工具……

   不说这些离谱的事儿了，绝对的纯洁就一定对人体有益吗？现在有人开始反思，认为纯净水过滤掉了人体所必需的多种营养元素，所以长期饮用对人的健康反而不利。

   她紧锁的眉头开始舒展，我知道，她开始思考。

   人们向往纯洁的爱情，向往甜蜜的爱情，其实，真正的纯洁爱情又有多少呢？真正甜蜜的爱情又在哪里呢？爱情如水，有杂质不一定是坏事，而绝对的纯洁，就有许多存在的不合理性。人性是复杂的，爱情也必然是复杂的。一幕幕爱情经典，都是单相思、苦恋、三角恋、婚外恋的过程，都伴随着误解、干扰、背叛、分分离离 、曲曲转折……爱情的吸引力就在于它情感的丰富性，爱情的甜蜜就在于它随时都可能遭遇撕心裂肺的痛苦。而人，只有具备了承受欺瞒、利用、背叛的心理，具备了宽容、忍耐、接纳、凉宥的心胸，才可能享受到真正的爱情，才可能拥有持久的爱情。爱情是永恒的，但是，不等于，每个人的爱情可以永恒不变。变，也是爱情的特性之一，爱因变而生无穷引力。

   所以说，世间并没有绝对的纯洁爱情，所谓的纯洁都是相对而言。爱上一个人，爱上他的相貌，爱上他的才华，爱上他的人品，爱上他的威仪，爱上他的权力和地位，爱上他的家财万贯，没有爱上哪一样是应该受到非议的。爱情要持久、牢固，不在于它是否经受了挫折和考验，不在于它是否存在过怀疑和背叛，而在于你是否明确自己真正爱的是对方的哪一个方面，你是否能够放弃。在这当中，情感的自我净化能力，爱的自我修复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甜甜蜜蜜、卿卿我我的爱情不一定天长地久，而共同走过很多风雨的人儿，才可能终生相携，不离不弃。

   我们还是要说一说，田间地头的水，为什么甘美清冽？因为劳作人急迫的需要。纯净水为什么喝起来没有那种美好的感觉？因为方便易用，缺乏了强烈的需求。至于各种各样的果汁、饮料，已经不是维系生命的东西，而成为消闲时光的一种补充。用金钱买来的东西，必定要从商业性的角度来衡量、评判。

   你如果把爱当做唯一的事来做，把爱当做唯一的追求，那么，就像你没有把劳作当做工作，而把喝水当做了工作。为了喝水而喝水的人，会收获很多的烦恼而不是快乐。期冀用单纯的爱来把两个人维系在一起，就像期冀用橡皮筋来拴住一匹奔马。只有你和他一起跑起来，你们才可能有共同的方向、目标和归宿。

   爱情是这样的，有时候看起来平平淡淡，普普通通，但是韵味悠长，一生温馨；有时候看起来轰轰烈烈，浩浩荡荡，但是昙花一现，光耀一时；有时候看起来烟花四射，流光溢彩，究其实只不过是豪宴上的一朵鲜花，美人裙裾上的一颗珍珠，是一种装点和摆设罢了。

   条分缕析来讲爱情，未免残酷，因为爱情常常是一种感觉。可是，用看水的眼光来看爱情，它不也是具有实用性、商业性、审美性的综合体吗？

   你如此一说，爱情还有什么美好而言。

   爱情当然是美好的，不然，不会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只是我们没有必要把爱情神话、圣化，不然日日沉浸在痛苦之中，错过了品尝爱之佳酿的时间。把爱当一个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你付出了什么，得到了什么，你必须明白。糊里糊涂不由自主，爱上了是一种宿命。真真切切感受，明明白白相处，不爱了，也不会陷入地狱。在爱中唯一必做的一件事，就是要找到自己除了爱情还可以立足的东西，同时还要有全身而退的准备。父母不能选择，子女不能选择，兄弟姐妹不能选择，而爱人可以选择。可选择性造就了爱情的易变性，这是真理。

   可是，你为什么把感情看得如此理性？她笑着，带一丝儿狡黠。

   对爱情而言，经历得多，不一定感受得深；经历得少，不一定感受得浅。有些人百折不挠，一生都在实践追求，而对有些人而言，一次爱，足够一生去咀嚼和反刍。曾经沧海难为水，沧海也是水呀。

   还因为，从你的角度而言，我是旁观者。如果我不慎步入了爱，我也会身陷情天恨海而不能自拔。爱的本质之一就在于，它一旦来临，便会冲决理智的堤坝，汪洋恣肆，一发而不可收。洪水猛兽是它最好的比喻。

   所以，如果你还在痛苦，恭喜你，你还在爱。活得有意义，爱也是一种途径，所以，好好儿地，去爱，在爱自己的前提下，去爱他。

   就像，喝水是人生必做的一件事，但一定不要把它当唯一可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