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庄流浪歌手阿南

文/马庆云

上个世纪的最后一段时间，曾经流传着这么一个故事，一个人在餐馆里边吃饭，没钱付账，跟老板说，我没钱，老板见这人留着大胡子，感觉像个诗人，便说，你给我朗诵首诗歌，饭钱便免了吧。汉子大声朗诵海子的诗歌，末了，觉得不过瘾，又送了老板一首顾城的。老板人也仗义，诗不能白听，折到后厨，又给汉子上了个大葱炒鸡蛋。起初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便升起要流浪的念头来，走到哪里便给哪里的老板朗诵一首海子的诗歌，老板，咱是诗人。

但我们终究只是诗人，而绝大多数的人必定要远离诗人。眼目下，谁要是再到哪个餐馆说，老板，我没钱，给你朗诵首诗歌吧，老板一定会说，孩子，你丫病的不轻吧？肯定不是我们病了，而是这个时代集体病倒了，病入膏肓。我们这个时代，越发地惧怕落单，而又越发地彼此冷漠，孤独成为每一个人的心底话。所有人都居住在一个巨大的城里边，荒凉而又人满为患，所有的工作都是设定好的，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程序化的零部件罢了。

这些零部件一旦有所挣扎，便被命运告知，你要老老实实的，不能动弹的。生活成为网状，所有人都在你的网结上，你一旦要挣脱这个大网，必定摧毁所有人的安定团结，必定受到质疑与责骂。因为不敢动，所以人们越发的渴望流浪，或者说是以流浪的方式实现一种生命的寄存方式。因此，开头的那个情状，能活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现实中，而如今，只能活在我讲给你的故事中了。

石家庄也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城，人多，车多，感情少。久居城市，人们的心中必定有一种东西疯长——那就是，对自由生命的渴望。当然，这种渴望只能停留在想想中，慵懒的市民必须要回到安分中去，不能动弹半点。但流浪歌手阿南却与我们不一样，也正是因为这种不一样，让很多石家庄人记住了他。

第一次见阿南，是在平安公园。我带着妻子回家，阿南在公园卖唱。当时围拢的人很多，我便也聚集上去听。但是，片刻功夫，警察便过来了，不让百姓聚集，让阿南赶紧收场，并将其带进了警车里边。我带着一群不明真相的群众围堵了这辆警车，警察最终不得不放人出来，以平息我们的愤怒。

第二次见阿南，是在中山路与东大街交口的东南角。当时，我正带妻子去先天下的电影城看某影片首映，恰好又遇到阿南卖唱。他中间放一个箱子，自己站在人群最中央，只是唱，并不要求每个人给钱。时不时地会有一个朴实的兄弟上去往箱子里边扔一块钱。一块钱意味着什么？或许，正如我开头的故事那样，这是一种姿态，对艺术尊重的姿态。一块钱对于我们每个人均不能实现什么，但这一块钱能再次提醒我们，生命中还有另一种存在方式。

后来，我便每每去看电影的时候，都能遇到阿南在那里卖唱。有几次我上去跟他说，兄弟，一天能赚几个钱，跟我们拍电影吧。阿南笑着说，干这个不错，其它的咱干不了。阿南身边有一个女人，女人怀里边抱着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从我见他第一次到如今，并没有见他换过一次衣服，这里边除了是一种姿态的问题，恐怕更多的则是一种物质生活的不富足吧。

我和妻子亦只能维持基本的生活开销，看电影的票也是金棕榈的兄弟处无偿提供的，所以能每每看上一场刚刚上映的电影。但是，妻子这人心肠很好，不会因为自身的不富足而忘记怜悯身边的更弱者。一次在中山路上遇到一位行乞的老者，妻子不仅把随身带的刚刚吃剩下要带回家的烧饼给了她，还叫我去给她买水来喝。这种最简单的爱的方式，或许正是她的一种善的姿态。因此，在阿南的事情上，她和我有着一样的欣赏与同情。

与阿南认识的久了，我便知道，他是从广西一路的唱过来的，除了唱歌，真没别的本事。以流浪的姿态与唱歌的方式养活自己和妻儿，这或许也是一种作为生命现象存在的形态。我们便也可以给这种流浪携带上诗意的寄存，把他当作一个海子，一个醒着的或者刚刚睡着的要在鞋子里边写诗的海子。但是，当我们看到一些他需要面对的生活的艰难的时候，便又不得不打消那种诗意，回归生存本身，亦或说，那只是活着，混口饭吃。

石家庄也算是个大城市吧，毕竟很大，人口众多。养活几个流浪歌手应该不成问题。东大街上的阿南，也每每能唱上一夜，得几个钱糊口。这种卖唱，虽然在世人看来，并不体面，但于我，则是一种抚慰。每每于孤独寂寞时候，站在阿南旁边，听他一二曲流浪的歌，便也豁然了。但是，便是这一样的好景，终究不会长远。6月29号的晚上，英明伟大的人民公安又出动了，以阻碍交通的名义逮捕阿南。恰巧我经过，又恰巧是我鼓动不明真相的群众，围堵了警察，阿南才没有被带走。

我问警察，为何要阻碍他卖唱？他一家老小，眼见着只能靠这个吃饭，容易吗？那个警察说，他们是接到人民报警的，才出警过来驱逐的。“人民的名义”，有多少“伟大正确”的东西是以人民的名义进行的呀！阿南便被以“人民”的名义驱逐了。偌大个城市，荒凉一片。又是谁拿着人民的名义荒芜了整个世界？

6月29日晚，马庆云写下这样的文字：有没有一个能够收留流浪歌手阿南的广场，一个并不大但是能有几个听众的地方？我相信会有的，我把我的手机号公布出来，等待着这个私人的不受警察干预的“广场”的出现。159310917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