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野草

 

没有一块田园是真正属于你的。但仲秋十四、十五这两天，我还是起得大早，去整理杂草……忍受身体上的不适。

 

狗尾草正在开花。毛绒绒的花触手搔痒，它既无可用处，亦无可观处，是农人毫不犹豫地拔除的杂草之一。苦麦菜也在开花。像小雏菊的小圆花——几乎所有菜花都是黄色的，所以秋天的原野是黄色的。

 

数十斤野草。堆成小山一般。我已经学习去接受“凋萎”，“腐败”和“崩解”也是必须面对的甚至有益的现象。野草和洗米水，食物残渣……在一起，会变成堆肥。胚芽将从死亡中诞生。衰老之后的新生将还原为力量。

 

2   芋艿

 

挖芋艿，是一件盛事。

 

已经将熟透的朝天椒摘下。淡绿色的秋茄也摘了不少。掐了几把番薯嫩藤……砍下开花的五指风，剪下结籽的艾树，还有薄荷。这下，中秋吃的食物，泡澡用的草药都齐备了。

 

挖芋艿，是需要力气的！

 

我还记得，一只小芋艿种下土地里的情形呢。荷叶田田，芋叶亦田田。种芋艿，培土是很重要的，隔些时候便要培上松土，让芋艿有足够的生长空间。我们将整枝芋艿挖出来了，芋头边上还连结着很多小芋艿呢。拿水冲洗干净，水落芋艿出，层层剥了，一数，大芋小芋，一共有十八只那么多。

 

小芋艿糯软，比大芋艿还好吃。

 

3   相机

 

老相机就坏了。在拍下流水冲洗芋艿的那瞬间，相机坏了。

 

我的所有图片，几乎都是这个老相机拍下的。这是一个古旧的相机。它跟随我出入各种餐厅食肆，乡野小店，五星级酒店。无数鲜花出现在镜头下。它记录过月光云影，也记录下自己的悲愁欢喜。它最后记录下的是开花的植物，结实的植物——无花果，五指风，红辣椒，结十八只大小芋艿的一颗芋头。

 

我很喜欢我的相机。但是，它坏掉的一瞬间，我竟然没有不开心。我只知道它和我一起，曾经看到过的一切可以公开的花和树，必须蕴藏的秘密影子，现在它要安静地躺在抽屉的某个角落里，直到我和它最终离散。此外我没有对它可计较的地方。

 

之后，我把它打开，熟悉了里面的零件，最后，我知道是镜头的问题……但我没有专业水平把它修好。我甚至不想送出门去修好它。我把它放进了抽屉。

 

我的相机，很少拍过自己。倒是我的手机里有自己的影子。比如。所以隐蔽的，黑色的光影，不适宜太真实。所以你看到的我，不是我。

 

4   中秋。鸭子

 

莲塘村人养的鸭子。这些鸭子是在溪流上游动的。吃水草和米糠长大。我们购买一只来过中秋。白切鸭，粘紫苏酱油吃，味道一绝。

 

5   花好月圆

 

去年的月亮没有圆。今年的月亮也没有圆。

 

十五的月亮没有圆。所以我看了，月亮走，我也走。

 

十六的月亮圆了，我却错过了。

 

山中赏月，已经要穿两件丝绸，否则就凉意袭人了，两件绸衣，微凉得刚好。走在路上，看到某种大黄花开得极欢。我说，这花开得大。大而无当，不是我喜欢的安静淡然。一个孩子走到花丛里摘下一朵，偷偷地把它别在我的头发里。中秋之夜，茉莉还在开。但已经没有五月茉莉花开的盛况，但那股香是一样的，我们去采了满捧，把她们装在衣袋里，带着茉莉香，在月亮底下走着。

 

很远了，才碰到一两个不认识的行人，我们笑着对他们说，晚上好。连他们的脸都没看得清。路上又复归寂静了。花在月夜里发亮，但轮毂是微晕的。

 

这时，只有月亮是清晰的。

 

我们很希望自己身穿两层飘逸的绸衣，就是美人。但不是。我也知道自己的粗陋，天生愚型的脸和心。一如泥土里的芋艿。

 

只有天上的嫦娥，才是美人。

 

寂寞嫦娥施广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