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我接姐姐电话后紧急回国。一个月内，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生命飞快地衰弱和消逝。而我们能为他做的事情竟然很少。父亲享年80。他经历了祥和、平实、丰硕、成功的一生。

    深知这个世界不是我们的永居之地。亲人相处再久，也总有分手的时候。只是我们不忍心，不愿意，不舍得。我们没有准备好。我们永远也准备不好。

    可父亲，他可有准备？

    2011年 夏天父母第二次来欧洲。在准备办理签证时，有过很多的周折。据说父母的护照快到期了，不符合办德国签证的要求。可是，要办理新护照，还必须再等一段时间。 那样的话，就错过了夏天。错过了这个时候，他们就很难成行了。我本能地感觉到，父亲的愿望很强烈。他很想再次到欧洲，很想跟他在意大利留学的长孙见一次 面。我在网上搜索了各种条款，发现父母的护照应该还可以继续使用。终于，父母的第二次旅欧成行了。

    当我们一起站在罗马希望泉前面的时候，我跟父亲说，背对希望泉，扔个硬币进去，以后还会再回罗马。他笑着说，那就等来世吧！当时，我心里一沉，第一次意识 到，我们的父母也许会有离开的日子。我对他说，来罗马不是很难，等办了新护照，明年想来就再来。他笑笑，还是说，来世吧！我一时无语。他当时的神态给我留 下了很深的印象。这样的感慨，他后来写入了诗中。

    父亲在罗马跟日夜挂念的长孙见了面。可惜时间很短促。孩子在外求学的艰辛，令父亲唏嘘不已。我们一起在罗马火车站吃了饭。从来对吃饭要求简单的父亲，郑重其 事地说要找个好餐馆。吃过饭以后，我们把孩子送上了回学校的火车。火车开动时，父亲老泪纵横。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能促成这次见面，也是我很大的欣慰。

    2011年年底，父亲的诗集出版。2012年春节，我们为父亲举行了庆宴。他的种种心愿，都得到了最完美的实现。夏天时，他的突然住院和离去，让所有的人都没有心理准备。可是我想，冥冥之中，他是不是已经作了准备呢？

    我至今感谢那些和我们一起喜悦一起悲伤的亲朋好友。在那些日子里，不管我什么时候去医院，总能遇到很多亲戚和朋友，在病房里，在过道里守候。有时他们明知见不到父亲，仍然一次次来医院。我珍惜这份感情。

    我还要感谢吴医生。是他让我们的父亲在深度昏迷中再一次醒来。父亲神智清楚地对着前去探望他的母亲微笑，并且伸手抚摸母亲的面颊。这对几十年相濡以沫、互敬互爱的人，于是有了一个最终的告别。

     父亲生前听力不好，每次我打电话回去，都是母亲接的电话。偶尔也能听见他在背景插几句话。现在打电话回去，同样的号码，同样是我母亲接电话。有时候我想，我完全可以想象成，父亲还在，没有离去。

     是的，父亲并没有真正离去，也不会离去。一个充满善良和爱的灵魂，是不会轻易消失的。它像古老的日月星辰一样，永远守护着我们，陪伴着我们。

在这里，父亲对我说，来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