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淡泊名利,甘作奉献的著名学者
——怀念老友曹聪孙教授
李行健
聪孙同志与我相识、相交、共事40多年,去年1月26日突然离我们而去,转眼一年多了。这些日子他的音容笑貌总是萦绕在我的心里。看到我们共同编写的词典,翻到他的赠书,瞧见我们的合影,脑子里都显现出他总是面带微笑,平易可亲的生前的样子。去世前两个月他寄来新出版的《古汉语误读字字典》,就是他留给我的最后念想了!
(一)
聪孙是离休老同志,又是著名的学者,大小也是天津师大的图书馆长,古籍研究所所长,但在他身上从未看到这些头衔的影子。他的穿着打扮是土气普通得不能再土了。他的住室和生活起居,处处显现出他勤俭朴素的生活情趣,体现出他高尚的思想品德,即使在市场经济物质追求泛滥的潮流中他也不改初衷,依然坚守自己艰苦清廉的生活信念和品格。在教学上他是诲人不倦的良师,在科研上他是脚踏实地一丝不苟的探索者,在工作中更是一头老黄牛,不讲价钱、不计报酬,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尽力做好工作的人。这样的人,正是今天我们中国人的真正精英,是我们今天学习的榜样,也正是今天开会缅怀他最大的现实意义。

聪孙和我在师大共同讲过课,合作带过研究生。他的知识面广,对一些问题常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我在同他接触中学到许多东西。淡泊名利,助人为乐是聪孙身上最宝贵的品格,也是最值得我们学习的亮点。1992年春,为了贯彻当年中央对语文工作的指示,加强语文规范化工作,吕叔湘先生让我和曹先擢同志去他家,亲自布置编写《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的事。吕先生指示筹备在当年暑假开一次专家论证会,然后组建一支编写队伍。我给聪孙打电话请他七月到北京开会,并希望他能参加词典编写。我们在1983年左右,曾共同编写出版过《新词新语词典》。我深知他对词典工作学养很深,也很有经验。当时他既兼着现代汉语课、带着研究生、还有许多社会工作,但他还是满口答应了。我想他首先是出于对语言规范工作的热爱,同时也是出于我们多年的友谊。
在共同编词典近十年的工作中,他为词典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即使最后几年他身患多种疾病,仍为词典编写操心。词典开编时,天津成立了一个编写小组,由聪孙同志负责。他任劳任怨,团结大家克服困难按时完成任务。后来集中到北京修订的几年,他因工作和身体原因不能长住北京,但也常来常往于编写组和天津之间,参加讨论,制定计划,承担任务等。他是副主编,从不讲条件,常常主动要求工作并努力去完成。他到北京时总是住我的办公室临时安放的小行军床上,生活起居多有不便,从没有看到他有不满意的表示。当年编写组经济很困难,只有很少的劳务费。天津组的劳务费由他管理分配,不仅账目清楚,他总是干得比人多,自己却拿得不多,很让人感动。
在学术讨论中,因他古今知识渊博,又懂外文,所以常有新见解发表,也常被一些不理解的同志否定,有的同志甚至言语激烈,他也从不计较,总是笑笑而已。把自己的理由和根据说完后,从不和人进行无谓的争论,更没有看到他有过意气用事的行为,即使后来证明他的主张正确,他也不张扬,不自以为是。这是一种多么高尚的品格和修养啊!
(二)
聪孙同志在学术上的成就,有他已出版的论文和专著多本嘉惠学林,如《中国俗语典》(1985),《古书常见误读字字典》(1987),《新词新语词典》(1989,主编之一),《齐夫定律和语言的“熵”》(1994),《语言学及其交叉学科》(1990),《现代汉语规范字典》(1998,副主编之一),《现代汉语规范词典》(2004,副主编之一)、《古汉语误读字字典》(2008),此外还有70余篇论文,等等。从上面列举的几本著作中可以看到聪孙知识广博,涉及的面很宽,与时俱进研究学问的风格和一贯的求实思想。
聪孙在一篇文章中谈到,1994年听吕叔湘先生在《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编写工作会议上提出编词典要与时俱进,吸收新的成果时,他认为吕先生讲得很好,自己首先就身体力行。他在一位学者文章中看到考释“夼”(kuang)字的意义,与现行的一些权威的或通行的词典不同,他马上进行了核查,觉得那位学者说得对,于是就力主“规范字典”要把新成果吸收进来。所以后来“规范字典”把“夼”的释义从流行的“洼地”改为“两山间的大沟”。这条注释现在已为各有名的字典、词典所吸收,纠正了传统注释的错误,不再以讹传讹。正是他及时引进研究的新成果,使“夼”的释义更加准确,其功不可没。类似的例子很多,如“爱斯基摩人(Eskimo,语义为“吃生肉的人”),他早指出应当废弃,应循名从主人的原则改“因纽特人”(Inuit,义为“真实的人”)。
注意释义的规范性,更是聪孙特别突出的工作。他说:“辞典编纂”“必须符合社会上各行各业的各种规范。”“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标准(GB)中颁布的各种标准,辞典最好是无条件地遵守。”“比如,什么叫‘伪劣商品’,什么叫‘淫秽物品’,经过专业人员的研究讨论,都做出了界定。辞典最好采用这些说法,不必另起炉灶,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辞书研究》1996年第6期)。这些思想都是编好辞书、使辞书释义规范化必须注意的原则。
聪孙同志另一个人所不及的长处是对词义的敏感性,他经常发现一些人们习焉不察的释义错误。他在“词语札记•词义解释的规范化”一文中指出《现代汉语词典》,把“常温”释义为“指摄氏15度到25度”,从习惯上说没错,但按国务院1984年《关于在我国统一实行法定计量单位的命令》,“法定计量单位”不得折开使用,因此规范的说法应该是“15摄氏度到25摄氏度”(《<现代汉语词典>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商务印书馆,1996年)。他还在“词语札记”中指出“滋生”释为“繁殖”不准确,应限制在“害虫”等“滋生”才是繁殖义。“秸”解作“农作物脱粒后剩下的茎”不全面,如“水稻”脱粒后不是“秸”,而是“稻草”……等不少类似的条目。这对我们提高辞典释义的质量起了很好的作用。
由于聪孙的外语,特别是法语的功力好,他为词典释义译名中的不妥之处,提出了不少很有价值的意见。如葡萄酒的“甘”和“半甘”(法语分别是sec和demisec),应改译为“淡”和“半甜”,我想如果这样也就让国人了解了葡萄酒标志的准确含义了。又如“体育”(sport)应译为“竞技体育”,不是健身教育意义上的体育(physical
education)。他还指出绿菜花(北京)、西兰花(香港)、花椰菜(台北)、芥兰花、青花菜、花茎甘蓝(学名)等多种译名应统一的问题,以免产生异名同实的干拢。可能让聪孙感到遗憾的是他提出的如“图书”联合国有统一定义,人类年龄问题世界卫生组织有统一说法等等,却并没有完全为我国词典释义所采纳。(见《词典释义的规范化进程》28页、12页,上海辞书出版社2001年)
不难看出聪孙同志在词典学上的创见和贡献,确实非常难能可贵。我们“规范词典”编写组的同志们深感聪孙同志是编词典不可或缺的人才。就在他生病每周要去医院作透析的情况下,还不时寄来一些小条,提出它对改进某条词释义的意见或想法。这充分说明他在词典工作上投入了他所有的精力,一心想把词典释义的质量不断提高。奈何天不遂人愿,病魔夺去了他的生命。聪孙同志的逝世,对我们词典事业是一个不可弥补的损失,我们一定要继续他未完的工作,发扬他眼光远大、先进的学术思想,用实际行动来纪念他,追思缅怀他。
2010年2月3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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