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升之新诗：故乡的亲人

   曹  旭

 

一、大姑和姑父

 

蓝天下面是厚厚的黄土

黄土下面长眠着大姑

 

陪伴大姑的是倔强的姑父

 

大姑代表了门前小河的桃花

姑父代表了村庄黝黑的泥土

 

他们之间的故事

像农具一样朴素

 

给大姑和姑父拍照

他们并排站着

 

就像并排站着的两棵玉米

 

大姑闲对姑父

是一只篮子闲对一只簸箕

 

姑父对着大姑

是一把锄头对着一把铁锹

 

村上的人很少听大姑说话

大姑一辈子只和土地说话

 

姑父的沉默没有人能懂

只有季节能懂种子能懂耕牛能懂

 

大姑活着的时候耳朵就有些聋

现在埋在地下更什么都听不见

 

姑父已经死去多年

但他终年劳累的腰伤

 

就是在泥土下面

也仍然疼痛地醒着

 

大姑用种地的力气想扳开

一元钱的硬币作两元钱用

 

入殓那天姑父才洗净脚上的黄泥

穿上一辈子舍不得穿的新鞋

 

大姑和姑父生前经常吵架

此时才安静下来不再把对方吵醒

 

绕着大姑和姑父的坟

我走了一圈又一圈

 

但是找不到生死的门槛在哪里

 

看见坟上的野草长得十分拥挤

知道村上死去的人比活着的人多

 

吹吹打打的一群已越走越远

清明的唢呐在风中完全跑调

 

我从村庄走向坟地

又从坟地走回村庄

 

突然不可思议我怎么看见

赶牛的姑父从小路上回来了

 

他在抬头眺望自家的屋顶

屋顶上飘着大姑的炊烟

 

二、酸  枣

 

因为没有甜枣

祖母栽下酸枣

 

而故乡围墙的隙地

正适合枣的悭吝

 

但成熟时鸟飞来飞去

也会落一地红色的雨点

 

长在村庄的酸枣

是嫁到三星村来的女人

 

祖母刚嫁来的羞涩

是枣花纯朴的微笑

 

祖母拉一根绳在枣下晾衣

催我读书但我不喜欢读书

 

我喜欢捡地上蚂蚁爬过的酸枣

把枣肉吃完把枣核扔过墙去

 

然后听邻墙外

鸟儿骂我的声音

 

在贴着红春联的人家

过完最后一枚日子

 

祖母死去洒落满地的枣

是我们连滚带爬的子孙

 

五十年后的酸枣

结满我红红的思念

 

三、乡村小学校长

 

村前的河积满泥沙

生活的秤缺斤少两

 

课桌椅不全的乡村小学

教室坑坑洼洼难以想象

 

我们的铅笔全秃了

因此对钢笔更加渴望

 

想要——一支钢笔

小鸡小鸭们吵吵嚷嚷

 

小学校长朝我们走来

站在台上对我们讲

 

过了三个五年计划

我们就实现共产主义理想

 

一个孩子怯生生地问

什么是实现理想

 

校长说  实现理想

就是每人发一支钢笔

全班都笑出了鼻涕

此话没有人会忘记

现在人人都有钢笔

校长已死去五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