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台湾诗人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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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读台湾诗人罗门
曹
在台湾的众诗人中,有人喜欢洛夫,有人喜欢后来去了香港的余光中,甚至喜欢痖弦、郑愁余和杨牧,我独喜欢罗门。
罗门本名韩仁存,海南岛文昌县人,他当过空军飞行员,当过民航业务发展员,踢过足球,据说足球也踢得不错。一九二八年出生的他,快八十岁了,但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和罗门谈话是一件很吃力的事,他会滔滔不绝地讲,一个人讲,第一次在台中给他打电话,电话便放不下来,无论你说什么告辞、结束的话,他还是讲他的,并不理会你。好在你打断他的话,他不会生气。开始打断的时候,我怕不礼貌,后来知道可以随时随地打断的,这样和他谈话就不再吃力。不过,在你说话的间隙,他的话又会插上来。大家互相打断、互相插话,像两个互相朝对方脸上泼水的孩子。区别在于,我是有心的,他是无意的。
我喜欢罗门,是因为他的诗有大气象,大主题,他有一种把小主题也写成大主题的本事,不像有的台湾诗人过于追求诗歌的弹性、暗示、轻重、阴阳和冷暖,把诗弄得很纤巧。台湾大学评论家张健说罗门的诗:“诗风坚实,为阳刚派巨擘,以意象繁复,想象卓特见称。”我不知道评得是不是准确。
罗门住在台北的“灯屋”。灯屋很有名,很多报纸杂志都刊登过灯屋的照片。
手上拿着地址的纸条,一路找到了,你会大吃一惊,或许有点失望。那么出名的灯屋,就在台北一条小马路交叉的地方,在行人和水果摊的对面。门面房子,但没有底楼,开门便上不宽且陡的楼梯,到了窄小的二楼,他和诗人蓉子就住在里面。环壁皆书,满地皆灯,像展览厅的一角。他匠心独创地将很多铁丝和各种废弃的铁桶、铅皮、塑料,进行意象组合,组成只有他才懂的诗的风景。
交流也很有趣,他谈他的诗,我谈我的诗。虽然我的诗不如他,理应不该谈,但要是我不谈,不谈白不谈,所以谈,谈了他也不注意。此时的蓉子,则沉静得像一朵一尘不染的莲花,很少插嘴,要她表态,她就抿嘴笑一笑。
一年以后,他和蓉子到上海樱园我家作客,樱园是联体别墅,环境不错;对面住着一家韩国人。一见之下,他看中了我的房子,正巧我的房子也准备卖,他和蓉子便有心买下,把台湾的“灯屋”搬到上海。
我们很快乐,拍了许多照片,那是五月的雨天,蔷薇花像受什么文件限制,必须在几天里开完,所以香得像对谁怀着仇恨般又酷又烈、奋不顾身,一下雨,便粉红了一地。
以后他不断来电话,谈买房子的事,但最后没有成功。原因是他说:“太贵”,上海的房价确实太贵。
平时,我觉得自己是个诗人,诗人气质很重,大家也怎么认为的。但和罗门在一起,我就觉得自己不是诗人了。因为我还缺少罗门特有的对美的偏执,对诗的热爱,被意象感动的狂热。要成为诗人,就要发狂,发狂是诗人的特征,狂到发疯,就是大诗人了。我不够狂,所以诗写不好,以后要狂一点。
我曾多次评论罗门的诗,并和蓉子的诗进行比较。说罗门有很长的舞袖,穿着拖曳的长裙回返往复,句子很流利地往前走的时候,会突然在一棵树或、一丛花、或一口水井前面停下来,然后就像井的辘轳,让句子朝反方向回旋;再旋回来,每旋一次,意象就多了一倍,思想就深了一层,就在来回的舞蹈中,给人乘其不意的惬意。读他的诗,如乘竹筏,逆上新安江的水,水势汹涌激荡,溅湿衣裳。奇崛的句式,顺势涌雪如下滩,一滩放过一滩拦,要过三百六十滩。也许,有人也不知道我说的什么。
在罗门所有的诗中,我最喜欢他的战争诗。他在自己编定的《罗门创作大系》中,第一卷就是他的“战争诗”。如《麦坚利堡》、《板门店·三八度线》、《一直躺在血里的麦坚利堡》、《弹片·TRON的断腿》、《战争的缩影》等等,自唐代边塞诗、战争诗以来,罗门的战争诗天下独绝。尤其是他写的麦坚利堡(Fort
麦坚利堡(Fort
美国人在太平洋地区阵亡70000人,在麦坚利堡以70000座大理石十字架,分别刻着死者的出生地与名字,非常壮观也非常凄惨地排列在空旷的绿坡上,叙述着太平洋悲壮的战争和70000个彩色的生命,在麦坚利堡的陨落。死亡的海水,淹没了伟大和光荣。山岗静悄悄、树林静悄悄、草场静悄悄、小鸟飞不动,空气凝固成汽油弹。在喧噪中与不安的颤栗中,上帝都被吓住不敢发声。作者说:“马尼拉海湾在远处闪目,芒果林与凤凰木连绵遍野,景色美得太过忧伤。天蓝,旗动,令人肃然起敬;天黑,旗静,周围便黯然无声,被死亡的阴影重压着……作者本人最近因公赴菲,曾往游此地,并站在史密斯威廉斯的十字架前拍照。”
罗门把这些照片一张一张递给我,我一张一张地看,这些照片拍得不算好,但他的诗真的无与伦比——罗门以这首诗,获得马尼拉总统金奖。几乎每一句便令人惊心动魄。请你读一下:
《麦坚利堡》
小引:超过伟大的,是人类对伟大已感到茫然。
战争坐在此哭谁
它的笑声 曾使七万个灵魂陷落在比睡眠还深的地带
太阳已冷 星月已冷 太平洋的浪被炮火煮开也都冷了
史密斯 威廉斯 烟花节光荣伸不出手来接你们回家
睡醒了一个死不透的世界
睡熟了麦坚利堡绿得格外忧郁的草场
死神将圣品挤满在嘶喊的大理石上
给升满的星条旗看 给不朽看 给云看
麦坚利堡是浪花已塑成碑林的陆上太平洋
一幅悲天泣地的大浮雕 挂入死亡最黑的背景
七万个故事焚毁于白色不安的颤栗
史密斯 威廉斯 当落日烧红满野芒果林于昏暮
神都将急急离去 星也落尽
你们是那里也不去了
太平洋阴森的海底是没有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