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种丝瓜种扁豆，就像不到苏州到杭州，我完全有自由。
　　不过，今年我们丝瓜、扁豆都种了；丝瓜栽在后门的墙边，弄一根塑料绳让它爬上二楼又去了邻家；扁豆则离丝瓜不远，栽在靠北连接公共绿地的栏干边。
　　开始，丝瓜长得快，我们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丝瓜上，关注丝瓜的一举一动。我在台湾，妻子来电话，大多也只讲丝瓜，不讲扁豆。
　　因为丝瓜是从东邻乞来的秧苗，已经经过培育；扁豆则是扁豆籽，无声无息地种在泥土里。
　　真的是无声无息哩，种下去以后，浇过几次水，半天不见动静，不见冒芽，急死人了。
　　等扁豆冒芽，丝瓜早上了架，长势很旺了；扁豆出土，努力追赶，已经赶不上，扁豆未蓄花，丝瓜金黄的喇叭花已经满架地吹起来。

二

　　丝瓜叶子肥大，扁豆叶子圆小；丝瓜藤蔓长，扁豆藤蔓短；丝瓜花是黄喇叭，扁豆花则是粉粉的，反穿一件红背心。
　　丝瓜和扁豆的关系，丝瓜是表姑，扁豆是侄女，蝴蝶、蜜蜂也是这么认定的。它们先是围着丝瓜转，渴求花心黄黄的蜜；当丝瓜不再年轻以后，扁豆花的笑容，开始灿烂起来。以前找丝瓜的蜂蝶，又都转向扁豆，围在红紫相间的扁豆花周围飞舞。
　　和丝瓜一样，扁豆也会爬藤，也是攀岩勇士。但妻根本不知道，就随随便便地，把它们种在竹林的边上。
　　其实，扁豆最喜欢篱笆墙；假如有篱笆墙，哪怕是一段倒塌的篱笆，扁豆都会把它作为故乡，在上面生活一辈子。

三

　　但是，和大多数物种一样，在错误的地方种下去，就在错误的地方长出来。
　　竹林边的扁豆无所依傍，就缠上竹子，竹子不愿意，但没有办法；被缠住的竹子像被揪住头发的女人，斜着身体忍着；扁豆爬上去，等到了竹梢，才发觉上不去了；竹子身体太轻盈，风一吹，便前俯后仰，弄得扁豆也像走钢丝的运动员，前后左右摇摆，扁豆和竹子都渴望有一天能静下来，但风不肯停止。

四

　　扁豆、丝瓜一天天长大，土地一天天活跃。
　　院子变换生命，从绿色的语言，叶的语言，换成黄色的、红色的语言，花的语言，最后到果实的语言。
　　扁豆花在谢去的时候，还紧抱自己果实的荚，像年轻的农妇抱着新生的婴儿不放手。
　　人家扁豆早鼓鼓地结得盆满钵满，我家的扁豆还在开花，花小，扁豆也小。但我仍然很高兴，因为这是我家的扁豆，是我家小院里的第一次收获，我们不嫌弃，要求不高，有收获就行了。
　　还有，它们绝对是“绿色食品”。
　　停在豆叶上的一只螳螂，提着长刀，注视四周，负责保安；还有花背硬壳甲虫，负责生态平衡，生态平衡的社会，是最理想的社会。

五

　　据说，有钱人家院子里是不种扁豆的，但我不在乎，我重视泥土的生命，草木的诗篇；秋凉了，在满架秋风里盛开的扁豆花，是买不起洛阳牡丹和日本蕙兰人家的风景。
　　为了让不喜欢吃素菜的儿子对泥土有感情，我命儿子提一只竹篮，去院子里摘扁豆。前后摘了三次，每次都是满满的一篮；收获的，不仅是甜蜜的香味，紫红色的画，更有餐桌上一碗碗鲜美的油闷扁豆。

六

　　以前看不惯“老婆孩子热炕头”，以为是“农富贵”思想；对“丑妻近田家中宝”的谚语也反感。
　　但是，等自己有了一点土地，想法又变了。不是吗？土地是最憨厚，最可靠的；只要你耕耘，它不会辜负你；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方便，实用，真、善、美就在其中，也许是返朴归真吧！
　　我想，以后就这样，每天饮水，煮瓜，食豆，枕着胳膊睡觉，也是一种很好的生活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