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未作始有大興漸衰:詩史發展的四段模式
任何詩史和歌史,都有其自身植根的土壤,有其獨特的歷時性和共時性,因而也就具有獨特的風貌和發展歷史。鍾嶸出於品評的需要,闡述了五言詩産生、發展、興衰、變遷的歷史。他把晉太康以前五言詩史,歸結爲“史前”、“發生”、“興盛”、“衰微”四個階段,然後展開論述。有趣的是:不知是出於對《詩品》四段式的模仿,美學觀的相似,還是確實從和歌興衰的實際出發,紀貫之把日本延喜以前和歌興衰發展的歷史,也同樣以未作——始有——大興——漸衰四段式來概括。其用語亦頗爲近似:
(1)史前期
《詩品"序》說:“古詩眇邈,人世難詳……自王、楊、枚、馬之徒,詞賦競爽,而吟詠靡聞。”《古今和歌集"序》說:
“神世七代,時質人淳,情欲無分,倭歌未作。”
(2)發生期
《詩品"序》說:“從李都尉迄班婕妤,將百年間,有婦人焉,一人而已。”《古今和歌集"序》說:“逮於素盞鳴尊到出雲國,始有三十一字之詠,今反歌之作也。”
(3)興盛期
《詩品"序》說:“降及建安……彬彬之盛,大備於時矣!《古今和歌集"序》說:愛及人代,此風大興。”
(4)衰微期
《詩品"序》說:“爾後陵遲衰微。《古今和歌集"序》說:民業一改,倭歌漸衰。”
(五)章法"結構"語言"修辭上的相似
除論述和歌興衰史的四段式外,紀貫之《古今和歌集"序》還從文章作法,語言風格諸方面對《詩品》學習、模仿,以致形成兩者在章法、結構、語言、修辭上的相似。
《詩品"序》首敘詩歌發生,次言興衰發展,間釋“六義”與“賦、比、興”之義,再談創作方法、詩歌功用、四季感蕩、人際悲歡離合與詩歌的關係,繼不滿當世詩風,抨擊創作和評論中的混亂現狀,表明寫作的目的和社會責任感,末以對“方今皇帝”讚頌和自己的謙詞結束。
《古今和歌集"序》也首敘和歌發生,次言“六義”,再追敍和歌的關係,最後亦不滿當世歌風,表明承旨作文的目的,並以對皇帝的讚頌和自己的謙詞結束,章法、結構頗爲類似。試以對皇帝讚頌及自謙爲例作比較。《詩品"序》讚頌當時梁武帝蕭衍說:
方今皇帝,資生知之上才,體沈鬱之幽思,文麗日月,學(通行本作“賞”,誤)究天人,昔在貴遊,已爲稱首。況八紅既奄,風靡雲蒸,抱玉者聯肩,握珠者踵武。
《古今和歌集"序》在文章末尾幾乎同樣的位置上讚頌醍醐天皇說:
伏惟陛下禦宇,於今九載。仁流秋津洲之外,惠茂築波山之陰。淵變爲瀨之聲,寂寂閉口;砂長爲岩之頌,洋洋滿耳。思繼絕之風,欲興久廢之道。
對梁武帝讚頌之後,是鍾嶸的自謙,而自謙之中,包含著自信:
諒非農歌轅議,敢致流別。嶸之今錄,庶周旋於
閭裏,均之於談笑耳。
在同樣的位置,紀貫之也有同樣的自謙和自信:
臣等詞少春花之豔,名竊秋夜之長。況乎進恐時俗之嘲,退慚才藝之拙。適遇倭歌之中興,以樂吾道之再昌。
其次,《古今和歌集"序》在語言修辭上師法祖襲《詩品》,受《詩品》散中夾駢行文風格的影響,一些詞句和比喻,如“此意強而才弱也”,“文繁而意少”,“其情有餘,其詞不足”,“其詞花而實”,“巧詠物”,“首尾停滯”,“半爲婦人之右,難進丈夫之前”等等,都直接運用或化用了《詩品》的成句。就“真名序”和“假名序”比較,“真名序”受《詩品》影響更深,模仿痕跡更重;“假名序”則表現了某種和漢的融合(使用不同的語言寫作也有關係),在很大程度上具有日本民族的特點。
《古今和歌集》開其端,歷代日本天皇都下詔編纂和歌,如《和歌三代集》、《和歌八代集》、《和歌二十一代集》,以及《後撰和歌集》、《拾遺和歌集》、《新撰和歌集》、《續古今和歌集》等等。其中大部分和歌集序,都不同程度地受《詩品》影響。一種是直接影響;一種是間接影響。
直接影響,直接師其意,乃至師其詞;如《續古今和歌集"序》一開頭便是“氣之動物,感人,情蕩於中,言形於外;以暉麗三才,以和理萬有”等,即爲師其意亦師其詞者。另一種是間接影響,由嗣承紀貫之《古今和歌集"序》而來,這種影響更爲普遍深入。《詩品》影響和歌理論,主要是遵循這條由紀貫之鋪設,並以《古今和歌集》爲仲介的道路而展开的。
理論影響以外,《詩品》對和歌的影響,還不可避免地表現在和歌創作方面。
鍾嶸除寫作《詩品》,其他文章,今所見者,只有《全晉文》保存下來的片鱗只羽。詩未見,因此,他的詩是否大類曹植,忠實地履行了他所提倡的骨氣、丹彩、雅怨相濟的美學理想?不得而知。但紀貫之的和歌還在,我們不妨加以審視。和鍾嶸仕途蹭蹬,長期任參軍、記室,爲人幕僚一樣,紀貫之也一生坎坷,政治上很不得意,臨死前還只做到“木匠權頭”(主管木工的司匠)那樣的小官,很象《詩品》中的宋典事區惠恭。晚年又受喪子的打擊,於是長歌騁情,托詩以怨。著有《紀貫之歌集》十卷,在《古今和歌集》所錄一千一百餘和歌中,紀貫之有歌一百零一首,將近總數的十分之一。這些和歌,或描寫四季景色變化對人心的感蕩;或歌詠自己不幸的遭遇,傾吐壓抑憤懣和鬱結不解的情愫。多數作品既備風力,且有丹彩,寫得情靈搖曳,清雅多諷,悱惻動人。實踐了他自己在《古今和歌集"序》裏認同的風骨、丹彩、雅怨結合的美學理想。且試譯其數首,以見一斑:
立
春
清流沾袖已盈掬, 東風著人解春冰。
(袖ひじてむすびし水のほれるを春立つけふの風やとくらむ)
立
春
立田川港風景異, 年年紅葉報秋深。
(年每にもみじはながす立田川みなとや秋のとまりなるらむ)
立
春
不知君心似舊否? 卻道故里梅猶香。
(人はぃさ心もしらずふるさとは花ぞ昔の香に ぃける)
立
春
莫嗟櫻花飄零甚, 人心相思了無痕。
(桜花とくちりぬとも思ほえず人の心ぞ風もふきあえぬ)
這些作品均情兼雅怨,含蓄委婉,具有自然英旨。與《萬葉集》相比,無論是紀貫之本人的作品,還是《古今和歌集》中入選的其他佳什,歌風都更流美,藝術都更成熟,具體表現在歌人的藝術感覺更加細膩、敏銳,更重視春花秋葉對人心的感蕩作用,重視生離死別的傷感和夢幻般的追求。這與紀貫之在編選《古今和歌集》時,把《萬葉集》開端的節候詩和羈旅、宴飲、述懷諸詩,分成“詠四季”和“詠人情”兩大類的編纂原則不無聯繫。隨著《古今和歌集》成爲人們寫作和歌的摹本,紀貫之已部分地達到了他編集糾正世風的目的。當占總數十分之一的紀貫之作品客觀上對一代歌風産生影響時,鍾嶸《詩品》正借助這種影響,在《古今和歌集"序》的美學積澱之外,指導了日本和歌創作的實踐。
《詩品》影響和歌的種種原因
《詩品》爲什麽會影響和歌?其中有無必然聯繫?原因是什麽?筆者考慮有以下幾方面:
(一)感情載體詩騷精神的類似
《詩品》影響和歌的諸種因素中,首要的是感情載體詩體形式和詩騷精神的類似。《詩品》評品的五言詩形式,與和歌形式相比,不僅在文字元號的空間排列上,且在感情表達的容量、節奏、強度,甚至感情類型上,都較類似。五言詩有四句、六句、八句、十句、十二句或更長;和歌分短歌、長歌、片歌、旋頭歌等歌體,其中以短歌最爲流行。短歌由三十是個音組成,分五節:第一節五個音,第二節七個音,第三節五個音,第四節七個音,第五節七個音。一節也稱一句,共五句,這與我國五言四句詩的形式頗爲相似。毫無疑問,載體的類似使容納感情、表達感情的方式類似,是《詩品》作爲五言詩理論影響和歌理論,直接指導和歌創作的重要原因。
同時,中國的五言詩以《詩經》、《楚辭》爲其遠祖和濫觴,並在漢代民歌、漢樂府中進一步演化發展起來。正如劉勰在《文心雕龍"明詩》篇揭示的:“召南行露,始肇半章;孺子滄浪,亦有全曲;暇預優歌,遠見春秋;邪徑童謠,近在成世;閱時取證,則五言久矣。”至鍾嶸生活的齊梁時代,五言詩經過<古詩十九首>和建安階段的發展,已蔚爲大國。三曹七子在鞍馬間爲詩,使詩歌內容充實,語言剛健有力,更給這種形式注入了風骨和昂揚的精神。
鍾嶸讚美五言詩“居文詞之要,是衆作之有滋味者。”並在《詩品》中把歷代五言詩人的源流一分爲二:一系出於《詩經》(“國風”系和“小雅”系);一系歸於《楚辭》。這正可以證明:五言詩的精神,乃是《詩》、《騷》精神的遺傳。
日本和歌同樣是日本韻文學中最古老的形式之一。從《萬葉集》的出現和和歌産生發展的歷史看,作爲短歌,五"七"五"七"七的句型,原是長歌末尾的“反歌”。這種“反歌”形式,也源出於中國《詩經》、《楚辭》末尾的“亂”辭①。大拌家持答大拌池主漢文書翰後所附的兩首和歌,《萬葉集》卷十七明確記載這種做法是“式擬亂曰”,就是最好的證明。
①《論語"泰伯》篇雲:“《關雎》之亂,洋洋乎盈耳。”此“亂”,實爲演奏《關雎》時樂章的尾聲。《楚辭》中《離騷》、《九章》等不少篇目後均有“亂曰”。
王逸《楚辭章句》說:“亂,理也。所以法理詞指,總撮其要也。”說明“亂”原是“整理”、“歸納”的意思。即把前面歌唱過的內容再撮其要地歌詠一遍。在長期的藝術實踐中,日本歌人把這種重點突出、餘音嫋嫋的尾歌,變成了一種新詩體。
又,《萬葉集》和歌本題所稱“長歌並短歌”,實源出於我國漢樂府“長歌”、“短歌”的兩種曲調。如曹丕《燕歌行》的“短歌微吟不能長”;傅玄《豔歌行》“咄來長歌續短歌”是也①。可見,日本和歌與中國五言詩在體制上實出於同源。只不過,一個是吸取“五言句型”;一個是吸取尾歌“亂”的形式,兩者與中國詩騷精神都有著同樣的的歷史淵源。
①參見嚴紹璗《中日古代關係史稿》第二章,湖南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
《詩品》影響和歌,正基於詩魂與歌魂這種內在精神上的契合。
(二)受《詩品》批評體系的吸引
與《文心雕龍》及同時代其他理論著作相比,《詩品》不僅是專論五言詩的詩話伐山,且在具體的品評中,已爲五言詩建立了一個包括本質論、發生論、作家作品論、鑒賞論和方法論在內的批評體系。
《詩品》敍述了五言詩的起源、發展、社會功用、歷史流變,闡明瞭四季感蕩,人際遭遇對詩歌的影響,運用歷史批評、社會批評、審美批評和比較批評的方法,“推尋源流”、“較其異同”、“辨彰清濁”、“品第高下”、“致流別”而糾世風之偏,其中多涉及社會與人、人與詩、詩與自然,作者與讀者的諸種關係,並以自己獨特的文學觀念、美學標準,爲五言詩構建了一個完整的詩學體系。晚四百年的和歌理論既無法回避詩歌本質、詩歌發生、社會功用、作家、作品、歷代流變、詩學理想和批評標準種種問題,既不能不解釋社會、自然、人與詩的關係,就必然受已經在這些問題上建立了體系的《詩品》的吸引。加之和歌與中國詩騷精神、樂府傳統的歷史淵源及與五言詩的親緣關係,和歌受《詩品》批評體系的影響就成了不可避免的必然。
(三)歷史的集體無意識
和歌受《詩品》影響,除與五言詩形式類似,精神相契,受其體系吸引這些自身因素外,還有歷史的時代的原因。
在整個唐代詩壇,儘管歌行、樂府、排律、五七言各體詩歌爭奇鬥豔,交替興衰,但作爲詩壇的大宗和正宗,作爲科舉考試的規定形式①,詩歌創作數量最多的還是五言詩。唐代五古、五絕、五律,都是《詩品》所評漢魏齊梁五言詩的後裔。加上受《詩品》批評體系和美學觀的影響,因此,唐代的詩評家、選家,不少以鍾嶸《詩品》的美學標準來選詩、評詩,襲用《詩品》的意思和句法,以致成爲一種風氣,一種自然而然的集體無意識。
①參見施之愉《唐代科舉制度與五言詩的關係》,《東方雜誌》卷40(1943年)
盧照鄰《南陽公集序》說:“近日劉勰《文心》、鍾嶸《詩評》,異議競起,高談不息。”以一種不屑和不滿的口吻,表明了《詩品》在唐人心目中不可忽視的存在。
對後世有很大影響的殷璠《河岳英靈集》和高仲武《中興間氣集》,都承襲《詩品》的論詩旨意,化用了《詩品》的成句。
如《河岳英靈集》序“至如曹、劉詩多直語,少切對”,至“責古人不辨宮商徵羽”一段,即本《詩品"序》“曹、劉殆文章之聖……或謂前達偶然不見,豈其然乎。”不僅語氣相同,還對《詩品"序》的內涵作了進一步聞釋和說明。又如其中“各冠篇額”的品藻方法,亦源出《詩品》。至如“顥年少爲詩,名陷輕薄。晚節忽變常體,風骨凜然。”“儲公詩,格高調逸,趣遠情深。”“詠詩剪刻省靜,用思尤苦,氣雖不高,調頗淩俗……亦可稱爲才子也”等詞句、形式、口吻、均襲用、化用《詩品》品評語甚明。
《中興間氣集》同樣承《詩品》的美學觀和評詩標準,襲其旨趣和句法。如“侍禦詩清雅,工於形似。”“李詩輕靡,華勝於實。此所謂才力不足,務爲清逸。”“冉詩巧於文字……長轡未騁。”此外如“思銳才窄”、“裁長補短”、屬詞比事,不失文流“等等,都同樣表明從字面美學範疇美學理想都不同程度地受《詩品》影響。
可以說,以《詩品》的美學標標準選詩、評詩,已是唐代選家和詩論家一種不自覺的行爲。紀貫之奉敕編選《古今和歌集》的延喜五年,正值中國的晚唐之世,因此,他在《序》中全面論述和歌的發生、演變,品評歌人的風格、優劣認同《詩品》,實有時代風氣上的原因、與殷璠、高仲武等人一樣,都是歷史集體無意識的表現。
(四)與日本民族的審美情緒"詩學精神相契合
接受美學的規律表明:接受一方對客體的選擇,總是以主體的需要並能與之相容爲前提。《詩品》對和歌的影響,本質上是和歌對《詩品》的接受。重要原因,正在於《詩品》的詩歌美學與日本民族審美情緒、詩學精神之間的契合。《詩品》提倡的“四季感蕩說”、“人際托怨說”、吟詠情性的詩歌主張、以悲爲美的文學思想,無不與日本民族的審美體驗、審美情緒和詩學精神相一致。而日本的審美體驗審美心理又是特定歷史條件的産物。
作爲懸處亞洲大陸和太平洋之間的島國,從大陸來的寒流和太平洋吹向大陸的季節風,形成了日本反差強烈的氣候和四季分明的景色,直接、間接地影響了日本民族的生活風俗習慣,養成他們對自然景色的愛好和對四季變換的敏感。經過長期的積澱,最終形成獨特的審美體驗和細膩感傷的審美情緒①。
春天的櫻花,夏天的青葉,秋天的朗月,冬天的雪景。四季觸發感蕩,導致詩的發生;萬物興衰枯榮落花意識和悲秋情緒,成了和歌永恆的主題。用“悲”,喚起人們內心普遍存在的“美”和歌歌詠的,正是這種與自然對應的人心中的四季情緒。
①參見岡田章雄《季節風と日本人》(選入東京大學附屬外國語學校編日語教材)。
從歷史和地理上看,島國的日本,呈南北狹長地形,由本州、九州、四國、北海道等大大小小的島嶼組成。中央多山,海拔在三千公尺以上的高山就有富士山、白根山等十二座,組成了日本國土的脊骨。可以說,整個日本列島就是露出海面的山脈。加上處於環太平洋造山帶,地震和火山活動十分頻繁①。這種惡劣的地理條件,帶來南北交通的不便。旅人視爲畏途,鄰島如同絕國;而日本歷史上又長期征戰,互相攻伐。儘管四世紀以來,大和民族征服了其他小國,但諸侯割據,豪族紛爭的局面並沒有結束。割據、紛爭、攻伐帶來的是邊庭血流野草,征人至老不歸。這種特定的環境,造成了社會的動蕩不甯,親人的生離死別。無論是百感淒惻的遊子,愁臥不眠的思婦;還是汶血相視的劍客,服食還山的上士,人人心裏都充滿感傷的情緒,別的慘痛,愁的基調。或病中攬鏡自照,或江邊待舟不歸;或閑庭數落花而無意緒,或階前聽秋聲而空斷腸。正如鍾嶸《詩品》所說:“凡斯種種,感蕩心靈,非陳詩何以展其義,非長歌何以騁其情?”於是這就從四季感蕩和人際托怨兩方面決定了和歌“吟詠情性”的特質,形成從“悲”中尋找“美”的傳統。
①參見日本事情ッリ—ズ《日本ノ地理》(凡人社昭和五十三年三月發行)
因此,儘管《詩品》傳入,和歌理論的建立,曾對日本民族的審美情趣起了重要的引導、推動作用,並成爲其中的一部分,但《詩品》影響和歌的原因,卻不能忽視接受它的“期待視野”,即《詩品》與日本民族審美和詩學精神上的契合。
此外的契合點還有:《詩品》提倡“直尋”、“真美”、“自然英旨”,反對用典與和歌提倡清新自然,很少用典的創作實踐契合;《詩品》品評的物件:皇帝、貴族、文臣、武將、秀才、平民、婦女、僧侶、宮妃、工匠頭領等等,與《萬葉集》收錄的作者:皇帝、貴族、文臣、武吏、漁民、士兵、婦女、僧尼、乞丐、行吟藝人等契合。
以上事實表明:《詩品》對和歌的影響,和歌對《詩品》的接受,絕非偶然巧合,而是有許多必然原因造成的。至於明治時代野野口精一大罵紀貫之是“拾取了中國人的糟粕”,要把他“從日本詩論史上放逐出去。”①此後土田杏村、高松亨明等學者都對其作了客觀公允的研究。
從紀貫之一味承襲——野野口精一的大呼上當——土田杏村諸學者客觀地分析研究,正反映了來自中國大陸的異質文化,在被日本文化吸收的過程中,由接受拒斥接受的規律,這是不奇怪的。
①見野野口精一氏的《古今和歌集序與詩品》,《國學院雜誌》第十五卷第六號(1909年6月)
結
束
語
《詩品》在中日文化雙向交流的大背景下東漸,並通過紀貫之鋪設,《古今和歌集》爲仲介的道路影響和歌。在被和歌接受的漫長的時期裏,鍾嶸的詩學觀念和美學理想與日本民族文化互相浸潤,互相融合,和諧地進入日本民族的美學結構,成爲日本民族審美積澱“雅”、“佗”、“寂”、“物之哀”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①。
英國歷史學家湯因比指出:日本文明是中國文明的“支流文明”和“衛星文明”②,柏格比也說,日本文明是中國文明的“周邊文明”。但日本文明和日本文化並沒有被中國文明、中國文化所同化,而是在消化吸收的基礎上,創造性地發展變化,最終形成具有獨特個性的日本民族文化。
從鍾嶸——紀貫之,從《詩品》——《古今和歌集》,從中國大陸的詩騷精神——島國的歌之魂,考察《詩品》對和歌的影響,不僅讓我們了解日本文化消化吸收、改造外來文化的相容特徵,了解中國詩論影響和歌的過程和原因,且爲中、日文化的親緣關係,提供了一個有說服力的新證據。
————————————————————
①參見日本外務省編《日本文化史"一個剖析》第一章“導言”。
②參見湯因比《歷史研究》第二部“文明的起源”等章節。上海人民出版社1959年8月版。
刊载于《文学评论》1991年第
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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