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我的散文 |
四
约会是严峻的考验。
我提前一小时赶到约会地点,站在一个高高的台阶上等她,目的让她走过来,第一眼留下我“高”的印象。
接下来逛商店,看橱窗,并肩在大街上走的时候,你注意到没有?人行道内高外低,我就抢先走内侧,让她走外侧,相差几公分,她没有发现。我们边走边谈,感觉好极了。当然也要清醒,譬如,出商店往回走别忘了和她换位置,否则高矮会倒过来。
前面是座桥,全是平坦的,没有内高外低,怎么办?别忙。
上桥的时候,我走在前面,让她走在后面,她看到的是我巍峨的背影;下桥的时候,我故意放慢脚步,让她走在前面,我在后面,她每每回头,看我高大的形象。
与朋友合影留念,我在后排,一掂脚,照片上便定格出1米80的效果。
我的心计。她的粗心,相辅相成。
我情愿面对黑洞洞枪口,也不敢面对她们的眼睛,她们全都目光炯炯,像一百支光“电灯泡”,像国庆节夜晚探照灯在我脸上扫来扫去,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
她们每一瞥都是一把尺,使我的目光连连退缩。我想我已经完了,我所有的尺寸已给她们量去。现在无计可施,但有一条,脑子还是清醒的,这就是──
她们坐着,我就站着;她们站起来,我就坐下去。决不和她们同站同坐,不和她们在同一个平面上比高低。
后来,她悄悄告诉我:她们,对你,很满意。我朝她“哼”了一下。不是愤怒,是得意。一得意就露马脚。
有一次,买好东西出店忘了换位置,她走了内侧,我走了外侧,她反比我高几公分。她突然惊叫起来:
“哎哟!我怎么看到你的头顶心了?”
我一下慌了神。想解释路有高低,但越解释,她越叫得凶:“怪不得,你每次都走高的地方,让我走低的地方,你当我不知道?”
真是祸不单行,接下来的露馅是拍照。矮个子的摄影师坑了我:说好拍半身的,我脚一踮,他手一抖,拍了个全身,把下面不该拍的地方也拍出来。
她拿着照片怒气冲冲地来找我: “你怎么掂脚?你每次都掂脚?”
小姊妹舆论哗然:真是个二等残废呢!怎么当时没看出来?
好在我们已经走过恋爱最艰难的“雪山草地”阶段,高矮已不足以使关系破裂,但是,当初恋爱动机,至少恋爱的方法你要检讨,你为什么不说实话;为什么在身高问题上,一直掩掩盖盖地瞒着我呢?为什么要隐瞒,你有多高,为什么不明说,不早说呢?
留下来的只有遗憾:我遗憾;她也遗憾。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种遗憾和烦恼,重重地压抑着我,笼罩着我──
我去跳高、跑步、拉单杠、试中跟鞋、打篮球,一切可能增高的运动,我都尝试过了,均不起作用。
有一个时期,我崇拜一切高的东西:崇拜高山,高楼,高台,高高的竹竿和路边的电线木。
还向高个子买身高,一万块钱一公分也买;高个子说:“不用买,你就用斧头砍几公分去吧,我还嫌太高太瘦哩!”当然都是傻话,疯话,谁都知道买不成。
许多年过去了。
如今,我们已经结了婚,有了一个四年级的孩子。
都说我不矮,没人重视我的身高,我自己也不重视了。
我已经忘记当时烦恼的滋味,忘记了重重压抑着我,笼罩着我遗憾的阴影。甚至忘记那些烦恼起于何时?又什么时候结束的?
我忽然怀念起那些无名的日子──
因为,它们是我青春的起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