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苏轼一日中午饮多咗，躺在庭院竹床上乘凉，拍着自己的大肚子问周边妾婢们（有妾有婢居然还有“们”，苏子何幸哉！），“你们说说，我这一肚子都是什么？”妾婢们于是猜开了，有说一肚子学问，有说一肚子才华，有说一肚子文章，有说一肚子见识，甚至有说一肚子酒。苏轼皆摇头不以为然。只有妾王朝云淡淡地说，“分明是一肚子不合时宜！”苏子顿生鲁迅之叹——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这个鸟故事，1999年的一个秋日午后，在惠州西湖的王朝云墓旁，曾王婆卖瓜地讲给一个女孩听。女孩和我差不多年纪，惠州本地人，很瘦，戴眼镜，扎马尾，没有广东人特有塌鼻凹眼，不算好看，却也清秀。她只是微笑淡淡听，一直不插话，到最后我故意卖关子问她“你猜王朝云说什么”——她淡淡答“一肚子不合时宜”。

十三年后再临朝云墓，女孩当然早就失散于人间了，只有满林烟月依旧。那是苏子初谪此地时喟叹的——梦想平生消未尽，满林烟月到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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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朝云，雕塑者显然是个大胸控，瞧朝云的胸大得吓人）

惠州西湖，当然比不得江南苏堤春晓了，可是偏偏也叫西湖，也是一样浓妆淡抹都得。于苏子言，一贬黄州已是够落魄，再放惠州毋乃太难堪。在黄州，苏子还能与客泛舟，渔樵于江渚之上。写出一生中最壮丽的前后赤壁赋、念奴娇；二放惠州，大胡子憋闷得只有整日纵酒大睡的份了，我今身世两相违，西流白日东流水。可何曾想，还有更灰暗的三放儋州等着他。而这一次，最懂他的朝云已经不能陪他去了，六如亭畔，一湖冷月葬梅花，海南蛮荒苏子亦只能自己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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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在黄州，毕竟壮年，酒气酣畅，毛发虚张，遗世独立，飘飘乎欲仙，苏子笑看人间生死，天地万物曾不能以一瞬，而又何羡乎！

十四年后再放惠州，已近六旬的他，在失去朝云的那一刻，还会如此羽化而登仙么？

倒是朝云，据说临死前不断念那四句话“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那年她三十四。和此刻坟前的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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