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旅行的诗人蔡其矫远行了

于燕青

其矫老师，你走后的第二天才让我知道。你用天界与凡间特有的交流方式告诉我，你要远行了，不再回来。

那天午后桌子轰然一声倒塌，你为我写序的诗歌集子，倾倒在地。当时我不知道这是你在冥冥中向我告别。你是在大声责问我为什么那么久不给你音讯吗？是的，你一定在责怪我。

我一边收拾残局，一边想着前些天到福州领奖时听伊路说你病了。待要问明情况，伊路已不知何处去。我也匆匆而归，与伊路只是一面之缘。不知她在什么地方，问了几个人都不知道，不知情况也不敢贸然打扰。再加上自己病困交迫，就这样耽搁下来，不知道这即成永远的遗憾。

网上，你驾鹤西去的消息尖刀一样刺进我的眼帘，我愣怔，许久不能相信，我也不能相信你的脑子里长瘤这样的事实，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往下沉。虽已知你生病，但这太快，快的还是让我觉得不真实，同时也把我推到永远内疚的绝地。

我想我应该有泪流出，可是没有。那夜我几乎未眠，我在整理你给我的信，（有一些遗失了，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个懒散、生活无规律的人。）和一些照片。重读你的诗《夕阳和树叶》：“我们都将如夕阳逝去/也要有大自然英勇的壮举——/就像树叶掉落之前/先将所有高贵的营养/退还给树身/然后凋落，变成有机土壤/帮助后来者生长/这便是树叶的忠心。”不折不扣，这正是你自己的写照呀，你在诗歌创作上对新人的培育不也是这样的无私吗？福建诗界有那么多人曾得到过你的指教、扶掖。你不就是这样的一片树叶吗？这样的凋落何其高贵？这样高贵的逝去给我的内心一份音乐休止符后的宁静。这样的宁静里不该有泪。直到凌晨4点，我把我们的合影放进我最喜爱的那本影集里，看着你那熟悉的模样我还是哭了，泪水如决堤的疾流。不，我更愿意相信你在《答》里写得那样：“让我化作一片云……”你是那么热爱旅游，就像热爱艳遇。你说过西方一位诗人的话：“旅行就是艳遇。”你曾七次单独考察旅行，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远远几倍于徐霞客。在八十高龄上，还独自一人奔赴新疆、西藏这样的地方，留下了大量的游记体诗，乃中国诗界的壮举。你一定又发现了一个好的去处，一个突然的期望和一个想飞的冲动，使你化作一片云翱游天宇去了，你要去的地方一定很远，衰老的躯壳太沉重了，你必须撇下它轻装上路。我在为你的躯壳悲伤的时候，你正玩得开心吧？一路上有艳遇相伴？你是否又照了许多美人照？每次旅行途中见到美丽的女孩，你都主动请求拍张照片作纪念，旅行归来你把她们集成集子。如数家珍地拿给我看。你活得多么率性、真诚呀。

你的一生都在爱着，因为你的爱多。有人说你爱少女，有人说你爱美女。你对我说过你崇拜女性，你说过苏联一位作家的话，大意是上帝呀，你没有在男人的腹里放置一个婴儿，所以男人不能像女性那样温情和善良。你崇拜的女性不仅仅是外表的美。所有美好的女性你都崇拜，你为此付出了昂贵的代价，遭遇曲解和误读。但你不后悔，就像你的诗句：“为了一次快乐的亲吻，不惜跌得粉身碎骨。”你用诗歌为自由、爱情和美奋斗终生。屡遭磨难亦不能改变你那诗人的秉性。留下了无数忧伤、美丽、传奇般的故事。有人说你的游历和情爱故事连李白和柳永天上有知也会自愧不如。我在诗中写道：“海啊你告诉我/谁珍藏了歌德七十四年的/激情胆气”。歌德的激情、胆气在你面前也要逊色。我想起你在诗歌朗诵会上，激情豪迈高声朗诵：太阳万岁！月亮万岁！/星辰万岁！少女万岁！/爱情和青春万岁！不知道是你激情澎湃的爱给了你充沛的精力、强悍的生命力，还是充沛的精力、强悍的生命力让你拥有如此博大深沉的爱。

你的拥抱是冬天里的一把火，而我只是隔岸观火之人。想你责怪我已久，你从不藏匿内心真诚的感受，当一位记者表示要在媒体公开我们的通信，你爽快地答应。我最初见到你是在漳州书市的座谈会上，那时还不认识你。被众星捧月的你，自然看不到自卑的躲在人后的我。后来我们鸿雁传书，给我留下了最美好的记忆。你在信中说：“我喜欢你的诗如同喜欢你。因为深入诗中我明白你是一个热情似火又坚贞如冰，是我理想中最可爱的女人。认识你是我一生中最愉快的机缘，愿我们永不相忘！”可你一定责怪我在你生命最后的时光里音信全无。其实不然，从去年的4月份起，我遭受了一次空前的劫难。在我上班路上，一辆装载“水玻璃”化学剂的车，发生泄漏，摩托车滑倒，我的腿摔坏了。几个月的保守治疗失败，又住院做了手术，康复的缓慢使我几乎失去信心，得不到赔偿，连工伤也不被承认，官司打输了，黑白颠倒。无论肉体、精神、经济、甚至名誉都遭受到很大的打击。所以，其矫老师请你在天之灵原谅我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能给你任何音讯，现在我渐渐走出困境，而你，却远行，不再回来。

我是幸运的，你在创作上指导和扶掖我，还为我的诗集写序。你对所有的年轻诗人都全力支持，你说学问都是要传承的。你对创作是很严肃的，甚至严厉的。你那样直接毫不客气地在信中写道：“你患了一切年轻诗作者通有的急性病。匆促中不免有错字以及其他不应有的疏忽。你的诗似乎过于传统，生活在现代的人无论写什么都应该把传统与现代化结合起来。所以要吸收二十世纪外国诗歌的新手法。现代化不在形式，而在内容。”但当你看到我最后一辑的草药诗，很鼓励了我一番，并为我写了一篇评论。还把我的诗推荐给一些诗歌刊物。你总说只有写自己亲身经历的才能动人。即使我去年告诉你我想写长篇，你也没忘记这样叮嘱我。

你每年春夏期间都从北京回来，在泉州和福州各住一段时间，我们每年都有联系，没见面也电话频频。去年的这个时候你在北京，我在电话里说我给你用快件邮了一箱已雕刻好的、品级最高的水仙花去。你非常高兴，一再说谢谢，还说明年的夏天你一定来看我。没想到这就是你在世间跟我说的最后一次话。是诀别。你为一代诗杰，又是扶掖我的前辈，可你总说我工作忙，而你是自由人，应该你来看我。记得那天夏天，你专程专车来我家看我，我一同邀来安琪、康城和一位厦门日报的记者。你在我家一下子就把一个蜜柚掰开了，哪像一个80多岁的人呀？我真不敢相信你就这样走了。

我们还同游了龙文塔下的“清莲苑”和林语堂纪念馆、慈尊宫。那是金秋时节的漳州，烈日依然如织，龙文塔下的“清莲苑”内莲香浮动，“清莲苑”管理者严健一听说是你，是他从小就敬佩的诗人，便一路小跑着迎接你。你是那么爱花，你看花的神情是那样天真动情，如同对诗那样一往情深，即使你在遭受打击和痛苦的年代里也没有泯灭你的深情，你在牛棚里写诗，在牛棚外种花。那年我前往你的祖居地——泉州圆坂。一到你的家门口就愣住了，像置身一个大花园，有玫瑰、茶花、金桂、非洲菊、柱顶红、炮仗花、紫薇、绣球、杜鹃、茉莉等等。看着那些争奇斗艳的花草，便为自己没带上相机后悔莫及。你当时就在院子里忙活着那些花，一见我来，便兴致勃勃地带着我一一观看他那些精心培育的宝贝花儿，还为我逐一讲解了各种花儿的名称和特点，并告知有许多品种是来自漳州的。当时得知你很快就要返京了，我不无惋惜地问：“您在家乡住的时日并不多，赏花时间很短，可你花了这么多时间、心血，不是白费了吗？”你听后仰着头说：“我走了别人可以欣赏么！”我肃然起敬。

当安琪提议把每人的莲花都献给蔡老，作为对蔡老的爱戴。我们正要把自己的那份花放进你的怀里，没想到你竟然孩子般地生起气来：“你们不爱花？你们不爱花！怎么可以？”直至我们把属于自己的那束花捧在手里时，他才欣慰地告别。我们也爱花，只是没有你那么痴心；我们也爱花，但我们更爱你其矫老师！

那一刻我在心里说，你其实还是个孩子，是的，无论你多少岁，你在鲜花

诗歌面前，你永远都是个孩子。看着网上你简易灵堂里也有鲜花，我又流泪了，这是欣慰的泪。

    那年我去福州学习，你赶到我下榻的旅馆看望我，那天夜里我们散步良久，你说第二天晚上你要请我喝咖啡，因为第二天是圣诞节。可我真是不可救药，不但懒散还健忘，我真地把这事给忘了。后来你跟舒婷来漳州参加道辉、阳子的婚礼时，你不理我了。当然我们很快在电话里和解，但此刻回想起来还是自责。

我想此刻，你定然在天宇遨游。因为，我看见一颗闪亮的星。祝你旅途愉快其矫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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