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大地震》:受制于原著设定的尴尬
(2010-07-30 19:1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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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大地震》:受制于原著设定的尴尬
《唐山大地震》显然是与好莱坞灾难片属于不一样的类型。而从中,也可以看出中国电影与好莱坞影片制作理念上的差异。
好莱坞灾难片往往把人物与事件的冲突进程捆绑在一起,环境的胁迫,转化为人物内心的冲击,这形成了好莱坞十分钟一个小高潮的风格特征,而正是凭着这种对观众心理的熟稔把握,好莱坞电影获得了畅销全球的吸引力。
而相对而言,《唐山大地震》反映出中国电影理念上的一种传统。在观看这部电影之前,抱着好莱坞灾难片风格走进电影院的观众,会在这部电影里发现,除了开始一段地震的特技场景之外,之后的情节波澜不惊,像流水帐一般地交待人物的成长经历。甚至在每一个段落之间,都没有兴奋点与高潮,完全是听任人物在那里像自由电子一般,信马由僵。直到影片结尾,当方登重新见到了母亲,这一核心线索再次与开始的母女失散对接起来,产生了一种首尾呼应,也使电影积压了数十年的情感,有了一种强烈的爆发过程,而这种过程,在好莱坞电影中,恰恰是在一个片段里都会屡屡形成一次高潮。在《唐山大地震》中,这个戏剧空间太大,三十二年的巨大时空,遥遥呼应,但这中间的部分,却完全是放任自流,松散地罗列着一地鸡毛的生活碎片。
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松散的无原则的罗列生活的琐碎事件的电影,竟然在中国电影里成为一种习惯。近几年中国电影摒弃戏剧性,而专注于表现这种跨越时代的貌似史诗片,总时不时会显现一下它们不屈的身影,像《孔雀》、《向日葵》等影片,都没有一个凝练、紧凑、有力的戏剧冲突,完全呈散点结构地表现一组家庭的生活片羽。
《唐山大地震》也因循着这样的思路,只不过它套在一个重大事件的框架之下。而电影的尴尬,恰恰也在这里。影片的一首一尾的对应关系,是电影取自于原小说《余震》里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眼”,也可以称着是“节点”,它是小说里最原封不动移植进电影里的一个核心情节。小说《余震》表现了一个地震孤儿的凄苦人生,她的心中一直存在着一个解不开的结,推不开的窗,当年母亲对她的放弃导致了她的心理积压着一个无法开启的门,直到小说最后,方登因为重归故土,解开了心结,推开了那扇窗。
改编成电影后,电影必须保留原著里的这个核心的情节,就是方登的精神折磨问题,必须一直到三十二年之后见到她的亲生母亲才能得到彻底地解决,而在之前的任何的情感碰撞,都不能触及到她的灵魂,都必须让她完整地保留着心灵的创伤。
于是,这就形成了《唐山大地震》中的一种尴尬。方登从幼时直到最后的再见到母亲,她不能有什么性格进展,而电影《唐山大地震》对原著小说的最大改变,就是让方登走进了一个与原著迥然不同的军人家庭,而这个家庭在影片的镜头面前,又塑造得那么富有亲情味,那么富有正义感,而方登却必须保持着原小说中的那种破碎的内心与受折磨的性格,这意味着现在电影里插入到三十二年内的方登被收养的家庭气氛,完全改变了方登的人物走向,但电影仍然硬撑着让方登保留与母亲最后见面时的那种心灵伤害的烈度,这使得方登的个性发展在整个电影里成为最大的别扭与唐突。
《唐山大地震》如果要保持最后母女见面的戏剧冲突的必要性,就必须让方登在离开母亲之后的生活是不幸的,但是恰恰相反,方登遇到了一个军人的父母,衣食不愁,精神上获得无微不至的关爱,影片里的父亲扮演者陈道明把一个父亲的慈爱、英武形象,表现得相当的得体,但这一切,都没有融化掉方登内心的冰块,使她进入到一个正常的家庭生活中。
因此,《唐山大地震》就出现了一个令中间段落被挤压在故事逻辑线之外的尴尬。影片也胆战兢兢地刻划方登的继父母的崇高人格,但又欲言又止地想暗示一下其中存在着某种暧昧情结,然而电影又似乎不敢说清楚。这当然缘自于原小说里方登的继父对她有过性骚扰,而现在电影里,仅仅表现了继父对长大成人的女儿有一点过分昵爱的肢体接触行为,而这就在影片里构成了养父母之间的“不可理喻”的争吵。不管怎么说,现在电影里的养父母的设定,无法让方登保持着那种古怪、别扭、病态的性格,而只有原小说中那般的方登在继父母家受到的精神上的折磨,才会如目前电影里这样,她会迫不及待地在亲生母亲那里释去童年时被弃绝时积压在心底的沉重阴影。
《唐山大地震》在电影的最后,又重新回到了小说的情节中来,但是,电影里重新设定的养父母却如小说里写到的那样,被弃置脑后了,而方登这个孤儿的价值取向与情感归属,恰恰是影片里一个非常重要且无法忽视的戏剧元素。影片让她的情感最后在亲生母亲那里,获得了精神上的一种修补与完整,但是,方登对自己的养父母的情感认同呢?电影显然无法自圆其说,反而让人感到方登对养父母的冷漠,影片里的一系列表现,都可以看出她对养大自己的继父继母的自私心态。她上学之后,两年没有回家,而这之间更没有对父母的关心,直到母亲不久于人世之际,继父来到学校,才让她踏上回家之路。而她在学校里的行为,同样超越了道德的底线,当父亲第一次来到学校,她是与男朋友在一起,之后不幸怀孕,她出于一个不可思议的理由,拒绝打胎,从当年母亲对自己的抛弃,引申出她不能通过流产让腹中的孩子丧失生命。其实用她的男友的话来讲,她的意外怀孕,只是一次“事故”(而这个事故,对于养父母的关爱之情来说,是显得多么的自私,她多应该完好地保全自己,让养父母以她为荣啊),不应该提升到生命的意义上来论定,而方登就这么固执地认为,她应该生下孩子。
其实,方登爱腹中的生命,源自于自己遭受到的弃绝的命运,但是,她应该知道,她生下来的生命,注定也是不健全的,她自己在生命中遭受到的没有亲生父母之爱的悲剧,同样加诸到了她的孩子身上。她自己的不幸命运,源自于大自然的不可抗拒的力,但她自己给予孩子的不完整的家庭,却是她偷藏禁果,而又固执已见的结果。
因此,方登身为孤儿,又制造了一个没有父亲的孤儿,而这次制造,完全是人为的原因。影片这些横加出来的原著小说中没有的情节,都已经撑破了原有故事的逻辑框架,方登在人生旅途中的种种遭际,实际上已经将原小说里的与亲生的母亲的谅解,变得没有意义了。在原来的小说中,方登根本没有电影里这样的复杂经历,她在复旦大学结识了一个男生,之后与这个男生结了婚,移居了加拿大,虽然两人感情不和谐,但也没有电影里男生一走了之之说。现在电影凭空地给方登加进了许多远甚于地震影响的人生碰撞——包括未婚先孕,拒绝打胎,退学生女,直到突然有一天嫁给一个大她十六岁的外国人,这一切,都已经彻底地改变了她作为一个地震中的孤女的身份。为人妻,为人母的经历,已经抽离了她作为一个被弃绝的地震中的孤儿的简单履历。在原小说中尚有存在价值的难以解开的童年心结,在电影里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是电影表现方登经过了这一番曲里拐弯的人生坎坷之后,又回到了影片开始的主题上来,这样,导致了中间方登成长段落里,方登性格的混乱与不协调,影片在照顾到前后对应、首尾戏剧矛盾的一线贯穿的冲突之外,却让方登的性格千孔百疮。电影里移植进小说的结尾,必须保持方登人生不幸福的定位。而电影里对方登养父母身份与言行的改动,却导致了方登是进入了一个像花一般开放的幸福通道里,而在这样的养父母的幸福怀抱里,她却依然苦苦煎熬,只顾自己童年的创伤,而从没有思忖去给含辛茹苦的养父母给予相应的回报,两相衬托,方登在影片里的形象是只知吟味着自己的不幸,却没有想到她也在让别人遭遇到灾难。像影片里方登的养父母,不是在遭受到震灾后的灾难吗?夫妻俩无私地把爱奉献给养女,最后却换来的是女孩一意孤行的抛弃与离开。如果说方登是被亲生母亲弃绝的,她有理由对母亲进行一辈子的抱怨,但是,她同样不是在进行着一场残酷的不亚于当年母亲待她的弃绝吗?她抛弃了养父母,最终让孤苦伶仃的养父扔在了养老院里。
方登在影片里缺乏担当,只看到自己的小我,而电影塑造出这样的人物,必定给人物性格带来扭曲,也让电影里的温馨变成了怪味。这一个承受着唐山大地震之痛的女孩身上,并没有体现出一种人性的光芒,使任何当年对她的救助,都换来的是一种背叛与忘记。真正的唐山人的感恩精神,在这个女孩身上一点都没有看到,这是导致电影的人物塑造严重失衡的重要原因。而产生这样的败笔,恰恰是电影改编自原小说,但又往原小说里的首尾情节之间,注入了太多的内容,令在原小说里尚自成体系的人物冲突,被鸠占鹊巢地边缘化了。这可以说是《唐山大地震》在情节发展与人物刻划中的最严重的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