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拿自己不当干部》:相声对现实深度的干扰
在中国影视界依靠古典的豪华剧争夺观众眼球的时候,冯巩作为一个娱乐圈中人,却把镜头对准了当代中国的现实生活,体现出冯巩拉开与舞台表演巨大反差的个性趣味。这种趣味其实与牛群去当县长的动机有着相似的地方,就是希望依靠自己身上的人气,力图打破舞台与现实的壁垒,尽可能地突破舞台的虚拟化的局限,而试图影响与波撼现实。其实,这已经成了小品演员出演电影的一个主要的选择。像黄宏执导的电影,也是以普通人物为镜头主人公,展现平凡人的喜怒哀乐,他们不约而同地在中国本土的现实中,挖掘小人物的生存土壤,不能不说是一种可敬的地方。
但是,小品演员出演的电影,也带有自身的局限所在,最主要的局限就是拍出来的电影,仍像舞台上的小品那样,有着一个浮表的戏剧冲突,但却没有深刻的社会内涵揭示,这反映出小品剧对人物刻划、对社会层面揭示的局限所在。这种缺陷,在《别拿自己不当干部》中同样存在着。纵观整个电影,我们感到,电影里表现的纺织厂生活,就如一笔流水帐,电影里看不到有什么强烈的戏剧冲突,局部地区相声化的风格,使电影的现实性受到削弱,给人的感觉,就是纺织厂里的各色人等,逮着机会就在那里说相声,整个电影的包袱的设置风格,都是按照相声的特征来设置的。比如喝酒付帐在电影中出现了三次,就典型的是相声的抖包袱的技巧。总结这样的得失,可能有助于冯巩在今后的影片制作中,如何在电影的内涵上向深度挖掘,更好地体现出电影艺术本体特点的长处来。
一、反映现实,却是逃避冲突。
《别拿自己不当干部》把镜头瞄准了中国的工业化进程中最古老的行业——纺织厂工人,自有其社会的普适意义。从电影中透视出来的矛盾来看,纺织厂内部的问题是很多的。比如,人浮于事,一线工人在那里辛苦奔忙,而二线部门却是游手好闲;一线工人最大的理想,就是想调到二线部门;而为了一个好工种,不得不采用送礼、色诱(如当上副工长的姚丽,露出肚脐,与车间主任老吕关系暧昧)、后台关系等等各种渠道,各显神通。这里没有多少人把精力放在生产一线上,而功夫都放在了外面。
影片中的这个纺织厂可以说是中国国有企业的一种典型。问题重重的工厂,本来应该凸现出诸种矛盾,但电影对这些问题视而不见,却把主要矛盾点放在了女工被骗怀孕、工作调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矛盾中,所以电影看似触及了现实,但是对社会的最主要的矛盾却没有丝毫触及。在电影的大部分的篇幅里,我们都看到冯巩扮演的王喜,干的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从统计女工们避孕措施、测算女工们的工作效率,他整天忙于这些与生产与发展没有太大关系的事务性工作。他在生活中的所有矛盾制造点,都是他与生产之外的人际矛盾的冲突,比如他与那个导致女工怀孕的高平的冲突,与为女工上调说情的何主任的冲突,包括那个与他的前恋人勾勾搭搭的大肖的冲突,等等。可以说,他卷入的都是人际关系的网,而对影片中的国有企业的弊端却隐忍不发,所以,影片似乎是参与了对中国国企现实的思考,但是,仅仅是运用了工厂与车间的这个背景,对这些深层次的问题,却未有深刻的揭示。这就如舞台小品与相声剧一样,虽然无限接近中国的社会现实,但是它只会揭示出一种极其浮表的现象,而难以唤起人们深刻的思考。这使得这部表现工厂题材的影片,内涵是极其浅薄的。
影片更多的时候给人一种沉重的感觉,在工厂里,流行的不正之风无处不在,人情关系、后台较劲、暴力冲突(包括王喜,也不得动用大老黑的暴力,惩治打了他一掌的工厂恶少)成为工厂的主流,王喜的主要时间就耗费在这些无关生产的人际关系的处理上。而这些所有难以解决的问题,在电影里却借助一个正派的厂长,以及像救命仙丹一样神奇的“民主选举”而迎刃而解了。所有生活的复杂与国企的重重困境,就在这样的太极拳的挥手之间,而简化成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当影片结尾,王喜戏剧性地被任命为副车间主任的时候,我们感到,他将来不过会在一个更多的范围内,做一个好人,但很难想象他是一个促进工厂发展的管理者。电影无暇顾及那么多的复杂的问题,所有的困厄都是衬托他的好人形象,而却没有勾勒出他化解矛盾的智慧与思维。
当然,我们不能要求冯巩这部面向现实的电影,也要深层地反映出什么现实的问题,它毕竟是一部喜剧样式的影片。但是,就影片的故事情节来看,情节也太为琐碎简单,几乎没有一个完整的戏剧性的冲突,整个电影就是车间里的波澜不惊、偶有冲撞的平凡生活。这些生活不足以构成一部影片中的故事所在,所以电影不得不抽出很多空间与时间,表现儿子在学校里的遭遇,还有冯巩来到乡下受到村民接待的场面,都可以看出,电影对工厂生活戏剧冲突的挖掘不足。
二、涉足感情,却是浅尝辄止。
影片中的王喜有一个和美的家庭,但也难以免俗地有一个暗恋他的情人。从电影的交待来看,他们过去曾经是一对恋人,因女方父母不同意,而终未能成为眷属。现在这位情人生活也不幸福,与丈夫离了婚。王喜作为工长,既要为她的丈夫说合两人的关系,还要提防别的男人染指于她。这种很俗套的情节,如果制造一些矛盾冲突,应该可以丰富人物的形象,但现在电影中对这些情节也缺乏充分的酝酿与打造。王喜的暗恋情人韩月华的形象过于简单化,开始时的冷言冷语到溢于言表的暗地关心,构成了很概念化的两人关系。而王喜醉后来到韩月华家,韩立刻主动示爱,投怀送抱,也缺乏很好的感情铺垫,与前面她的那种冷苦冰霜的态度没有很柔和的过渡与衔接。
从戏剧构成来讲,一个情人,一个妻子,而情人又有前夫,有现任追求者,这么多的人物关系,围绕着王喜而存在,必然会带来丝丝入扣的矛盾纠葛,但电影现在把这些关系都呈现出来了,却没有把这种关系打乱了,交叉开来,发生戏剧碰撞,这不能不说是电影在情商上未能达标的一个败笔。
三、力求俚俗,却是腔口如一。
影片中所有人物,都用一样的天津话,像打乒乓球一样,你推过来,我推过去,像在说相声。电影的故事情节是十分松散,没有一个从头到尾的主线,人物的主要作为,就是安排进一个空间,如办公室、酒店、车间等几个有限的地方,然后让人物一套一套地进行相声表演,不问男与女,那种妙语如珠、拿捏全球大事的语言风格,完全是相声演员的。语言成为电影的盛宴,反正一个相声演员编写这些就事论事的妙语连珠可谓是信手拈来的事,但是,这样的语言安排在工厂里,就显得缺乏现实性,所有的人物都在侃侃而谈,也混淆了人物的个性差异,看不到不同性格与不同生活经历人,是以不同的方式来表达思想的。现在剧中的人物,都能说会道,且难分彼此,其带来的负面效应是显而易见的。一方面人物千人一面,另一方面,让故事情节尾随着对话走,对话干扰了情节的发展。
在镜头上,我们也看到,电影中很多镜头,就是硬性地剪辑在一起,缺乏流畅感。比如冯巩推车与大老黑走在小巷里,下面一个镜头,是同一角度冯巩锁起了车子,但地点却发生了变化。这种镜头之间本来应该来一个间隔,以显示出位置的变化,但电影的镜头处理上,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电影的基本叙事要求。影片的导演并非是冯巩一人,可以看出,冯巩能掌控镜头前的表演,但对调度镜头,用镜头产生一种叙事快感,他显然还没有游刃有余的职业性功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