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哲学的区别与共同性》
(2021-03-04 16:4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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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志华金春峰中西哲学共同性差异性 |
分类: 学者 |
金春峰
(按:金春峰先生此文切中时下学界关于中西哲学肯綮,转载于此,敬请参考)
学界有一大主流意见,强调东西哲学的区别,否认两者有其共同性。但除非不用“哲学”这一名词;一当使用,“同一性”或“共同性”就是无可否认的。强调两者绝对对立而又使用“哲学”这一名词,就是自语相违,相矛盾了。这反而会使我们看不清中国哲学的真相,成为硏习中国哲学的障碍。
有几种流行的看法可作实例。
(一)西方哲学以宗教为背景,上帝代表绝对的普遍性。中国没有宗教,也就没有纯粹的普遍性或存在性,故不可能产生“两个世界”与哲学“形而上”的思想。但上帝是人造的。宗教信仰并不就是教堂、神父、教规、仪式。如果这才是宗教,罗丹曾说“那我就不是宗教徒” 。宗教的本质是信仰,对集“真善美于一身”的对象的信仰。这信仰生于人心。从这一基本点看,中国古代虽没有像基督教那样形式化的宗教,但宗教式的信仰是无可否认的,如对上天与祖灵之崇拜及其相应的祭礼。夏商不必说,周人“敬鬼神而远之”,还是“敬”字当头。孔子相信“天命”。老子说“道,象帝之先”,都有信仰的心灵作基础。以后产生了道教,佛教也能立足,传至今日而不衰,都证明信仰心灵的存在。有信仰就有两个世界的思想。弄不清这一点,会导致对中国哲学产生很错误的看法。梁漱溟先生是一个显例。
“五四”时期,梁先生到北大讲学,面对全盘西化和“打倒孔家店”的大潮,梁先生说:“我到北大是来为孔家作宣传的。”但他持中国没有宗教的观点,认为“孔子儒家没有别的,就是要顺着自然的道理,顶活泼顶流畅地去生活。”故当印度泰戈尔访华,泰氏对他说:“孔子的话都是四平八稳,平平常常的,似乎什么时候都适用,缺乏点‘真’。”梁举出孔子“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一段话作答,说“孔子是很认真的,很不随随便便的。”泰氏是说孔子的话没有宗教信仰的那种点“真”,沒有客观普遍性的“真”。梁回答说孔子讲话很认真。两者性质完全不同。梁氏不知孔子信仰“天命”是极虔诚的。不语“怪力乱神”实是因为有“天命”的信仰,和耶稣扫除其他所有偶像,只信上帝一样。人们认孔子为“木铎”,也是基于对“天命”的信仰。孔子面对危难时的信心和精神力量也是来自信仰。“朝闻道,夕死可也”,就是“以身殉道”的精神。“道”就是“真”。孔子的教导正是立足于信仰、“宗教”上的。梁先生不懂这点,不仅对泰戈尔的回答文不对题,他的儒学也真正把孔子讲成平平常常,只是一些好教诫的“行为伦理学”家了。
(二)《论语》解说中,有一种观点,说中国巫文化传统根深蒂固,孔子没有“天命”之宗教性的信仰。凡说“天”说“天命”都是“自然”或“命运”的意思,和今人口语中的“天老爷”“天王老子”及算命一样。“五十而知天命”是“五十而认同自已的命运”。“获罪于天”是“得罪了天王爷”。“天将以夫子为木铎”是“老天爷要让你们老师来作导师”。“畏天命”是对自己存在之有限性之自觉意识之敬畏(存在主义的解释)。于是,孔子的话实际上都变成了“平平常常”的教训。“超道德的终极关怀”,“天地境界的体认”都只是解说者的话,完全看不到是从孔子口里呈现的。拔高一些说可以,平常一点说也可以。一部《论语》实际也成了“行为伦理学”。说反复灌输, 习惯成自然,道德就积淀成了“自律道德”。但如此一来,道德行为就成了“潜意识”“本能反应”“条件反射”,道德的尊严完全被解构了。
老子的“常名”“常道”论,是立足於“两个世界”之上的。只是“一个世界”,什么都在一个平面上,彼此彼此,“谁信谁?”“凭什么信你?”“真”的权威确是建立不起来的。
有信仰才能有“形而上”之“两个世界”的思想(所谓到了理性之梯子的顶端,就把梯子踢掉)。仅有理性,就只能在科学的范围之内活动,只可能有形式逻辑和辩证法这样具哲学性的思想。而事实上,中国古代和古希腊的信仰心灵是类似的。其已产生的哲学如老子与柏拉图及亚理士多德的哲学,也确是同类性质的。
(三)中国形式逻辑很不发达,思维方式是类比、比喻、类推,故不能有柏拉图和亚理士多德那样的哲学。这种看法忽略了凡思维必是符合形式逻辑的。不依照因果律,如何能推理?有如中国古代没有几何学,但所有的建筑和家具都是按几何学原理作出来的一样,形式逻辑是处世思维活动中存在的。“名”和“实”的两分就是形式逻辑思想。“名”以事物分类为基础。“类不悖,虽久同理。”“理”指本质属性,即“名”的内涵。“有名,万物之母。”“母”或是表示亊实在先,或是表示逻辑在先。究竟是哪种“在先”,老子没有说,但他写这句话时必有思考和答案。这不是类比、类推所能作出的陈述。
排除这些干扰,肯定哲学有共同性,我们才可以更好地了解老子哲学的特殊性。如表述方法和表述形式的特殊性;如哲学原理与“应用”的密切结合;如“有”非仅表“存在”,乃种种具体之“有”的家族式名称。“无”非表名词内涵的“无”,非表“不存在”,而系种种无形、无象、无名的家族式概念。
(四)中国哲学的最大特点是体用结合,知行结合,不离用而专谈哲理本身。老子哲学表现出这一特点,如第1章“名”与“道”紧密联系。人们走的路才是“道”,故不离用而讲“名”。“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乃由“用”以观“体”。5章“多言数穷,不如守中。”4章“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11章“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14章“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等等,都落实到了用上。但不能把这一点夸大,以为惟中国哲学如此,古希腊哲学则是完全不讲实用的纯理论论述。实际上,希腊哲学的原动力与刺激力还是“用”。几何学的发源地是古埃及,尼罗河泛滥,每年须重新测量土地是它产生的原因。古希腊航海和手工业的应用使它得到系统的发展。这影响到古希腊人重科学原理与逻辑论证以及“共相论”的产生。“共相论”在《理想国》中被发挥得最为全面,而落脚点则在“理想国”的建立,哲学王的专政。亚理士多德的“四因说”实是论证等级秩序及奴隶制的合理性的。其政治学和伦理学亦贯穿“四因说”的哲学原理。“善”的追求以“德性与幸福的统一”、所谓“圆善”为目标。认为古希腊哲学纯系希腊人“天生爱自由”的产物,与实用完全无关,是片面的观点。罗素就指出,柏拉图哲学有其来源,如政治上对斯巴达模式的崇拜,对民主制的反感。政治影响哲学,哲学为政治作论证,柏拉图可作为典型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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