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接受《财经时报》记者采访,今天见了报。可这篇文章不是见报稿,我觉得没被删改的稿子好像更生动些。说来也巧,记者采访前,并不知道我先生是《财经时报》的创办人,而且在那里当了5年老总,至今还挂着常务副社长的头衔。记者来的时候,正碰上我和一个战友谈农家女书社的事,她方知我和《财经时报》还有这么个渊源。其实,采访的时候我没说那么多话,她是看了我的博客和其他文章摘录的,我夸小姑娘挺会用材料,她说:“是因为这些话感动了我,我想一定会感动别人”。大家看看是这样吗?
题要:我从来都认为中国人不缺善心,缺的是能把善心凝聚起来的良好机制,缺的是踏踏实实把公益事业做到实处的机构。
把公益事业做到实处
在飞速发展的当今社会中,农村分享的经济成果远远少于城市。而在农村,妇女又是弱势中的弱势。谢丽华和她的NGO组织的事业,就是为农村妇女和打工妹提供条件,使她们自强自立,改变自己的生活和精神状态。
从1993年创办《农家女百事通》(后改为《农家女》)杂志以来,谢丽华先后在农村妇女中进行扫盲、自杀干预,“培训女村官”等一系列发展项目;1996年创办全国第一个流动妇女的组织“打工妹之家”;1998年创办
“北京农家女实用技能培训学校”,以扶贫立志为宗旨;2001年,独立的NGO组织——北京农家女文化发展中心(以下简称“农家女”)正式注册成立,从此谢丽华领导的“农家女”走上了专业化NGO之路。谢丽华和她的团队坚持“用行动说话”,打造了农家女的公信力,一些国际知名企业如微软、通用成为其长期合作伙伴。
谢丽华最近忙活的,是在全国建立100个农家女书社的事情。
春节刚过,古朴的北京平安大街已经车水马龙,谢丽华位于这里的办公室里却已春意盎然。数十平米的屋子里除了一张办公桌、两个沙发之外,摆满了绿植和鲜花。南边的窗台上一排各色植物一字排开,枝繁叶茂,其中的一株绿萝的枝蔓长过十米,蜿蜒了三面墙。已经56岁的谢丽华,一谈到她的农家女事业,热情便如葱翠的绿萝绵延不绝。
潜力无限
记者拜访谢丽华时,她正在向一位来自中国银行山西分行的负责人介绍“农家女书社”项目。对话也由此而开始。
财经时报:建设“农家女书社”项目的念头是如何产生的?
谢丽华:三年前我就听说,国家新闻出版部门要在新农村建设中创建农家书屋,而且把《农家女》杂志列进了他们推荐的第一批主要书目。署内的朋友告诉我,他们第一年要建10万个书屋,第二年就要达到20—30万个,最终的目标是村村都要有书屋。这令编辑部的同仁们大大兴奋了一番。我们企盼了三年,但实际操作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简单。
每次到农村去,我都要到已经建成的“农家书屋”看看。如果不打招呼直接去,看到的往往是一把锁;如果打了招呼有人陪同,看到的是窗明屋亮,图书齐整,有的还配备了电脑房,但遗憾的是没有看到过一个人来看书。更让人吃惊的是,在一个小康示范村,当我提出要去看书屋时,村干部再三推脱,最后只好如实告知,说来的不是时候,他们的图书被另一个村借走了,因为要应付上边的达标检查。在另一个村,我还看到一个建在路边的书屋,一位农民悄悄告她,书记说了,等上面检查完房子就租出去。
这些事情让我感触颇深,去年内蒙古赤峰的读者杨志民来信提出创办“农家女书社”的建议,于是我们就开始做论证和尝试。
财经时报:“农家女书社”具体如何操作?如何保证能达到预期效果?
谢丽华:做农村妇女发展工作这么多年,我最深刻的体会就是,农村妇女这个群体和其他群体一样,这里面有很多有抱负的人,她们非常愿意学习,非常希望能改变自己的生活。经常和她们接触,你会被感动,你会觉得她们比你还棒,她们的身上潜力无穷。我相信每个村子都能找到这样的妇女姐妹,而这些人就是我们在农村开展工作的最好合作伙伴,我们称其为农家女的“种子”。
所以“农家女书社”实施第一步就是挑选“种子”,她本身要爱看书,有服务意识,在当地妇女中有人缘,有组织能力。是不是村干部并不重要,但要和村委会有良好的关系,使得她的活动有一个好的环境。我们不选择经济各方面都比较好的村子,而是要中等偏下的,要雪中送炭,不要锦上添花。
挑选好备选“种子”后,我们会有一个3天的集中培训,3天之中可以观察每个人的能力和意愿,培训结束后每人提交计划,最终选择项目实施点。书社最好设在“种子”家里,包括一台电脑,没有上网条件的可以选择一台电视加VCD机,1000——2000本书,书桌书柜,外加一年的操作费用。操作费用包括付给“种子”的水电房租、活动经费和每年更新20%书的费用,创建一个书社费用大概在3万块钱左右,维持其持续发展,一年大约需要5000元。一切准备就绪后我们举行挂牌仪式,挂牌当天,我们就地培训20至30个农村妇女,让她们了解农家女书社到底是干什么的,让她们成为书社的主人,让大家参与进来,并协助“种子”管理书社。这样一来书社落地就落得很实在。
财经时报:这个项目现在进展如何,经费是如何筹集的?
谢丽华:到本月底就有6个“农家女书社”挂牌了,河北4家,北京1家,山西1家。第一笔资金来自一家跨国公司,他们通过别人介绍联系到“农家女文化发展中心”,愿意出资10万美元让我们做些事情,我们经过讨论,这笔钱四六分,四给农家女学校,六用来启动农家女书社试点。我们先期收到5万美元,今年3月我们向对方提交了财务报告后就可以拿到剩下的5万继续发展。建立100个书社的费用当然还远远不够,目前香港乐施会正在跟进,另外我们也正在和其他的基金会、企业在谈。
我相信只要我们的项目做得扎实、有效,还是会得到资助的。
公益事业一定要做到实处
财经时报:经费来源是办书社最难的事情吗?
谢丽华:不是。最难的是怕我们的工作没有做扎实,没有实效,基金会、企业看到你的工作确确实实改变了农村妇女的生活,改变了农村的风气,肯定会资助你的。我从来都认为中国人不缺善心,缺的是能把善心凝聚起来的良好机制,缺的是踏踏实实把公益事业做到实处的机构。
办书社第一难就是怕没人来看书。读书对农村妇女来说难道真没有用吗?我还是坚信知识改变命运,读书改变生活。只要给予培训和引导,农村姐妹完全是能够离开麻将桌而捧起书本的。
十多年前,我创办《农家女》杂志的时候到农村采访。云南一个村子里惟一一个读完高中的农家女告诉我,她自从离开校门后就再也没看过书,一是没时间看,二是没书看,三是看书对成天种地管孩子的妇女来说用不上。当时我的心被刺痛了;在河北,一位妇联评出的“优秀家长”的育子之道就是给孩子讲故事,我问她都讲些什么故事,她说,讲“狼外婆”,讲雷锋叔叔背大娘过河,可能是看到了我异常吃惊的样子,她不好意思地说,我也希望能有新故事讲给孩子听,可没人写呀。
财经时报:十几年来做的这些项目,哪个是让你费心思最多的?
谢丽华:应该是成立“打工妹之家”和创办农家女实用技能培训学校。
1996年的时候,对于打工者来说,可不是现在“关心农民工”“维护农民工权益”这样的舆论环境,那时候是叫“盲流”,叫“三无”人员,叫农村剩余劳动力,尤其在过节、开两会的时候,他们是要被收容或者遣返的。在那样的环境中成立打工妹之家是观念上的一个挑战,我们试图让社会理解,打工妹跟我们一样都是平等的人,是我们的姐妹,而不是麻烦制造者,不是盲流。
对打工妹进行法律、计算机、英语等培训,因为她们要干活,组织起来非常不容易。基本都在八小时工作之外的时间来活动,倾注了很多的心血。
1997年我去越南、孟加拉考察,参观了一个孟加拉的妇女培训中心,规模其实很小,是由几个知识妇女组织的。这对我的触动特别大,为什么我们不能也搞一个呢?回国后就开始四处找地,基本把北京郊区的地方都跑遍了。后来中国农业大学的一个老师提供信息,说地处小汤山的一个皮鞋皮件厂报废了需要出租,我们就赶紧跟联系。对方开口使用50年要80万,我答应3年凑齐。但是到第二年的时候他们就催要得很急,没办法只好将《农家女》杂志的流动资金拿出来。农家女实用技能培训学校1998年创办时简直是一无所有,终于有了那块地,有了几间房子,才陆续考虑培训什么,开什么课程,聘请教师,招收学员等等。一边教学一边继续盖房子,继续修建校园的设施,一个很小的学校工程作了六期。
累并快乐着
财经时报:觉得累吗?
谢丽华:我做得很快乐,尤其是看到农村姐妹们能自强自立,事业发展生活幸福,我心里就特别痛快。
你可以看到她们都是很有能力、很优秀的人,而且怀着感恩的心。有次到敦煌出差,刚到那天晚上,大约11点钟,宾馆门卫敲门,说是有人给我送东西。打开门,两个门卫抱着一束鲜花,提着一个果篮,他们说这是你的学生送来的。条子上写着两个人的名字,阎太英、石婷婷。一个小时前阎太英给我打过电话,她自我介绍说是农家女学校2002年美容美发班的学员,知道我来开会下午来宾馆看我,但我没在,她说明天再来。当时她没提起送东西的事。我很感动,农家女实用技能学校已经培训了五六千人,我不可能记住她们每个人,但是她们却没有忘记可能只见过一两次面的我。
财经时报:因为你帮助了她们。
谢丽华:其实很多时候我也很无能为力。
前几天,几个打工妹在我家商量创业计划,有的想开个小水吧,有的想开个小餐馆,但是,她们说着说着都泄气了,她们认为最最难的一道坎就是办营业执照。我告诉她们,现在不同了,政府已经出台新政策,鼓励自主创业,农民工创业有优惠政策,不准乱收费。她们说,谢老师,你太幼稚了,文件说的和实际生活完全不是一回事。她们用身边发生的一个实例得出结论,就是开个小书报摊,如果没有一个硬点的关系,或者没有一个有本事的男人作靠山,你根本别想批下来。就算批下来,那些工商税务城管你也对付不了。我作为打工妹之家的创办人,我可以帮助她们开发自己的潜能,让她们自强自信,我可以在她们遇到危难的时候,伸出手来拉她们一把,但是,一旦她们再往前迈进一步,比如婚姻,比如户口,比如创业等等,我就束手无策了,那些关于人生的大道理也就显得苍白无力。
财经时报:农村妇女也好,打工妹也罢,您在跟她们交往的时候如何让她们觉得您就是姐妹,而不是一个救助者?
谢丽华: 你要打心底把她们视为平等的个体,把一些根深蒂固的想法剔除掉。当然这个要做到还真有些不容易。
1996年打工妹之家创办初期,针对打工妹需求,我们举办了文化补习班,开班典礼时,我们聘用的班主任老师为大家作动员,她大讲了一通满怀激情的话:中国的现代化需要高素质人才,打工妹只有通过不断学习,提高自己的素质,才能跟上时代发展的步伐。我当时一点没觉得她这些话有什么不妥。但是,当时有位慕名来参加开班典礼的英国姑娘坐不住了,在班主任讲完后,这位名叫露易丝的人类学博士站到了台前,她用流利的中文讲述了自己的故事,她说她18岁的时候也当过保姆,给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看孩子,她用自己挣的钱交学费,上了大学,读了研究生,一步一步将自己的梦想变为现实。继而,她鼓励打工妹们说:“其实,你们已经很棒,十几岁就能独自出来打工,你们挣的钱不但能养活自己,而且还能帮助家庭,你们是最了不起的一代,你们来学习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只要相信自己,就一定能梦想成真。”
《财经时报》记者曹玲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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