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屿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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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回首前尘(古代文史札记) |
鸡屿传奇
1366年(元代至正26年)前后,林弼的鸡屿诗
离开西堤岸边的厦门海洋公务码头,摩托艇便加足马力,高速飞驶,掠过猴屿、大屿、鼓浪屿等海中小岛,擦过繁忙的嵩屿码头,一路朝西南海域前进。我要去的小岛叫鸡屿,位于九龙江口海域,原属厦门市海沧区海沧街道后井村,现在是厦门珍稀海洋生物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中的白鹭自然保护区的组成部分,平日封闭保护,禁止无关人员登岛。
鸡屿的传奇故事,要从655年前的元代末年说起。
公元1366年(元代至正26年)8月,福建地方军阀陈有定(也写作“陈友定”),被元廷任命为福建行省平章政事[1] 。陈有定是位奇人,从小逃荒,流落到汀州府清流县归上里(今三明市明溪县瀚仙镇大焦村)[2] ,元末大乱中,凭借军功一路升为闽省军政首脑。在天下反元的时代大潮前,陈有定偏偏对元廷忠心耿耿,“岁修贡赋,括闽中废寺田租,由海道输于京师”,将福建粮食海运至元大都(今北京),帮衬支撑风雨飘摇的元廷[3] 。
就在这年前后,时任元朝漳州路知事的林弼,根据陈有定命令,押运漕粮,循海北上。
林弼(1325-1381年)[4] ,元末明初漳州府龙溪县(今漳州市龙文区)人,字元凯,元朝时曾改名“林唐臣”,任过建宁(今南平市建阳区)考亭书院山长、漳州路知事等职[5] ,后来归顺明朝,改回原名林弼[6] ,两次出使安南(今越南),1380年(明代洪武13年)任登州知府(治所在今山东省烟台市蓬莱区)[7] ,次年病逝于任上。
林弼的诗写得很好。《八闽通志》称,林弼“有文词,著声闽浙间”[8] ;《四库提要》称,林弼为闽南“擅名文苑者”之冠[9] ;《明诗纪事》夸他,“品评闽南人物,谓元凯(林弼)为巨擎”[10] ;《光绪漳州府志》不仅推崇他的诗“冲穆渊雅”,并且盛赞:“漳州风雅……至元凯(林弼)而盛矣”[11] 。
在元末海运漕粮过程中,林弼留下多首海洋诗,《次韵王克明三首(其一)》中写道:“经国于今赖海漕,况供玉食敢辞劳……楚客多愁飞石燕,秦皇无计叱金鳌”[12] ,对元廷仍有依恋不舍之情。更值得注意的是1366年(元代至正26年)前后林弼写下的另一首诗:《海漕使京、停舟鸡屿、呈朱伯厚明府、王克明邑尉》:
“遥山尽处是沧溟,
眼底云涛一色青。
野鸟随波明远白,
毒龙挟雨散余腥。
水滨女佩春留月,
天上仙槎夜泛星。
赖有同舟贤李郭,
柁楼尊酒火熒熒。”[13]
我发现,这是首次提到鸡屿的史料。
“鸡屿”才是原名,“圭屿”只是雅称
摩托艇渐渐驶近鸡屿。从东侧海面上眺望,鸡屿呈东西走向,岛上有3座小山,连绵起伏,古书中称它“状如龟浮波”,或许喻此,但若说它“状如青螺浮波”(详下文),也无不可。这种拟物,见人见智罢了。我注意到,3座小山的东侧、南侧濒海处,多为断崖峭壁,直泻入海,这应该是1918年2月13日(民国7年正月初三日)广东南澳、福建漳州发生7.3级大地震造成的损害吧?[14]
九龙江口海域的鸡屿,北距厦门市海沧区海沧街道贞庵村南海岸1100米,东距鼓浪屿4400米。鸡屿为基岩岛,略呈五边形,东西长1100米,宽700米,面积0.4平方公里,岛上小山“圭峰”海拔最高处64米[15] 。
历史上,鸡屿先属漳州府龙溪县、后属1566年(明代嘉靖45年)设立的漳州府海澄县管辖[16] ,当年写成“鸡屿”或“圭屿”,据说也写作“龟屿”。“鸡”、“圭”、“龟”,三个字在闽南话中发音相近。《崇祯海澄县志》记载:“圭屿,屹立海中央,为漳(州)之镇,俗名‘鸡屿’。或云状如龟浮波,而故亦名‘龟屿’”。又说:“圭屿,负海横铺,其状如圭,故以得名。俗名‘鸡屿’,又名‘龟屿’”[17] 。一会儿说鸡屿形似圭板,一会儿又说它状如海龟,两种说法自相矛盾,显然《崇祯海澄县志》编纂者的心里也没底。但鸡屿因为岛形而得名“圭屿”或“龟屿”二说,后来被《读史方舆纪要》、《大清一统志》、《道光厦门志》、《粤闽巡视纪略》诸书采用,影响甚广[18] 。
前面说过,1366年(元代至正26年)前后,林弼有诗《海漕使京、停舟鸡屿、呈朱伯厚明府、王克明邑尉》。当年尚未设立海澄县,林弼是漳州龙溪籍官员,土生土长本地人,可见“鸡屿”才是原名。《崇祯海澄县志》选刊此诗,诗名正是“停舟鸡屿”;现存林弼《林登州集》中,1706年(清代康熙45年)林兴刻本、清代乾隆年间《四库全书》本,诗名也都明确写着“鸡屿”。直到清代《乾隆海澄县志》,才将林弼诗名改成《海漕使京、停舟圭屿……》。清代《光绪漳州府志》,更是擅改诗名为《停舟圭屿呈朱明府》,并将最后一句诗改为“柁楼尊酒一灯熒”,真令人无语[19] 。
更早之前的《嘉靖龙溪县志》中,其实已明确记载:“鸡屿,在海口,望之如青螺,盖亦邑之罗星也”[20] ,将鸡屿对于九龙江口的重要性,比喻为福州闽江口的罗星岛(今福州市马尾区罗星街道罗星塔公园)。
另一个证据是,厦门市海沧区海沧街道(历史上属海澄县),至今流传一则鸡屿得名的传说。相传阎王派出“爱吃”、“贪睡”两个水鬼,背来一座山,堵住海口,以免沧江一带水患频仍,人为鱼鳖。可是两个水鬼爱吃贪睡,夜里误了时辰,“等到‘爱吃’水鬼吃饱回来,鸡已经开始啼叫了。‘爱吃’连忙唤醒‘贪睡’,匆忙中把这座山就近放在沧江,二个水鬼就回地府去了。因为小山是在鸡叫时分匆匆忙忙放在沧江的,所以这小岛就叫‘鸡屿’。”[21]
细究起来,将粗鄙不文的原名“鸡屿”改为雅训之称“圭屿”,原是明代漳州府文人蒋孟育、周起元、张燮、郑怀魁诸人的习用做法[22] 。据我考证,补充鸡屿因“其形如圭”而得名“圭屿”的说法,大约源自明代龙溪县(今漳州市龙海区)人、《东西洋考》的作者张燮。1616年(明代万历44年)前后,张燮写过一篇《圭屿建塔后、更建佛阁及文昌祠、天妃宫募缘疏》,明确写道:“水国烟褰,涛门天尽,望冠山之回沫,有屿如圭,乘破浪之长风”云云[23] ,是为滥觞。“有屿如圭”的说法,后来被《崇祯海澄县志》编者采纳、发挥,而《嘉靖龙溪县志》中称鸡屿“望之如青螺”一说,反而被人遗忘。
此外,从现存明确标注“鸡屿”/“圭屿”的古地图看,我接触的15幅明代至民国初年古地图中,标为“鸡屿”有5幅(明代《嘉靖龙溪县志》、清代雍正《海国闻见录》卷下、清代乾隆《海疆洋界形势全图》、清代道光《七省沿海全图》、清代光绪《七省沿海全图》),标为“圭屿”有10幅(明代《万历重修泉州府志》、明代《崇祯海澄县志》、清代康熙《漳州府疆域图》、清代康熙《皇舆全览分省图》、清代乾隆《闽省盐场全图》、清代道光《厦门舆图》、清代同治《皇朝中外一统舆图》、清代同治《福建全图》、清代光绪《福建内地府州县总图》、1915年《厦门地图》),却没有任何一份古地图标为“龟屿”。另有一份1952年美国军事地图局(Army Map Service)出版的二十五万份之一军用《厦门地图》,也标明“鸡屿”[24] 。
综上可知,“鸡屿”才是原名,“圭屿”只是雅称。至于鸡屿因岛形又名“龟屿”之说,那是齐东野语,被猎奇的《崇祯海澄县志》收入后,以讹传讹,流布至今。至于某位厦门地方文史研究者说:“遥望鸡屿,满目葱翠。其‘状如龟浮波面’,故名‘龟屿’。随之雅化,而成‘圭屿’。方言之中,‘圭’与‘鸡’谐音,遂又俗化成‘鸡屿’。”[25] 那更是信口开河,越说越乱。
说句题外话,清代时期闽南移民居多的台湾府,也是“鸡”、“圭”混用,不关“龟”的事儿。作于1735-1759年间(清代雍正13年至乾隆24年)的《台湾府汛塘图》(英国大英图书馆藏)中,将台湾“鸡笼”(今台湾基隆)一带标注为“圭笼城”、“大圭笼汛”、“圭笼”、“小圭笼社”。而作于1775-1786年间(清代乾隆40年至乾隆51年)的《台湾塘汛望寮图》(英国大英图书馆藏)则标注为“大鸡笼汛”、“鸡笼”和“小鸡笼汛”。
明代中叶的鸡屿(圭屿)、海门南北山
如今,鸡屿的西南部,有石砌简易码头,供厦门市海洋局、厦门市国土局日常巡查、保护之用。码头上,有福建省政府2011年10月所立“鸡屿”岛屿碑,有“厦门鸡屿岛白鹭自然保护区”醒目标志牌。附近林间,多处树立着“进入保护区,应服从管理”、“禁止开发建设与白鹭保护无关的项目”等警示牌。码头周围,还有20余幢废弃砖石结构房屋和废弃养殖池,默默记录着1949年以后鸡屿从垦种、养殖、到封闭保护的发展历程。
今日鸡屿,生态保护良好。岸边潮间带上,水草与人工种植的红树林,随波摇曳。岛上,漫山遍野长满马尾松、相思树、牡荆、毛稔、沿街草等植物,苍翠葱郁,行处野花香。小山“圭峰”最高处,建有1座白鹭保护瞭望塔楼;南侧山顶、面朝九龙江入海处,还建有1座航标灯和3座导航标志塔。可是,2014年、2021年我两次遍踏鸡屿,岛上荒草繁芜,已寻觅不到历史上圭屿城、圭屿塔的遗迹了。
400多年前,明代中后期的鸡屿(圭屿),是漳州府在九龙江口的咽喉锁钥。《崇祯海澄县志》称,“圭屿在水中央,为全漳(州)一大门户”[26] 。龙溪人张燮称:“圭屿在海门,去澄邑(海澄县)仅衣带水”,为“吾漳之要害地”。他说,如果在鸡屿(圭屿)建城,“以一旅守之,有金汤之安,而无山颓海立之虑”[27] 。海澄人周起元,更对家乡景色不吝赞美之辞:“吾漳……东临沧海……惟圭屿一峰,屹当巽维。外盱波涛,则漭荡无垠;内瞻郡邑,则相错如绣。”[28]
为什么明代中后期,大家那么重视九龙江口的鸡屿(圭屿)、却较少有人留意鸡屿西南侧、面积更大的海门岛(今漳州市龙海区浮宫镇海山村、海平村)呢?
讨论明代九龙江入海口(包括漳州月港)问题时,许多人根本不知道一个常识——唐宋以降,福建沿海,陆地一直在抬升,海水满潮线朝东南方向一直在后退。据我估算,明代福建的海平面,比今天高出约3米。例如,明代初年设立的福建沿海备倭卫所中,永宁卫崇武守御千户所城(今泉州市惠安县崇武镇潮乐村一带),城墙西侧有水关门[29] ,门内有海潮庵,旧时每逢大潮,海水直抵庵前[30] ;又如,镇海卫玄钟守御千户所城(今漳州市诏安县梅岭镇东门村一带),城墙东门外,有东湖,周围二里许,湖水直通大海[31] 。今日,崇武所城的水关门和玄钟所城的东门,依然还在,但四周早成陆地,两处离海边的直线距离,都在500米以上。
九龙江口海域,情况类似。由于当年海平面远比今天更高,历史上的海门岛并不是一座岛,而是两座或三座独立的岛屿,岛屿中间有海道相隔。宋元时期,先有两座岛浮现海中,分别名为“荆屿”、“梁屿”,相传荆屿上多荆木,梁屿产水人、水豹(或水马)[32] 。明代时,海平面下降,按照《嘉靖龙溪县志》和《崇祯海澄县志》记载,九龙江口的浮宫渡(今漳州市龙海区浮宫镇)一带海面,形成三座独立的岛屿,其中荆屿、梁屿俗称“上屿、下屿”,另有一座“胡使二屿”,俗称“海门南北山”[33] 。
胡使二屿(海门南北山)上,明代前期有居民,龙溪县在此设立海门巡检司弹压[34] 。但岛上“居民凭海为非”[35] 、“凭海煽殃”[36] ,在海上当海盗,“遇客船剽掠无遗,甚至杀人鱼贯弃海上”[37] ,巡检司形同虚设,终于惹恼官府。1437年(明代正统2年)之后,漳州知府甘瑛“移其民而墟其地”,将海门诸岛居民及海门巡检司,全部迁到九龙江南岸的青浦社(今漳州市龙海区港尾镇沙坛村)[38] 。海门诸岛,一时竟成荒岛[39] 。
顺便说个漳州沿海陆地抬升相关话题。
漳州海域,海中还有“丹霞屿”,又名“赤屿”[40] ,因“朝丹暮霞”、景色壮美而得名。《八闽通志》和《嘉靖龙溪县志》,都将丹霞屿与漳州城外的“丹霞山”搞混了[41] ,还有人误认为丹霞屿即鸡屿(圭屿)。事实上,《崇祯海澄县志》已辩明,丹霞屿在龙溪县(今漳州市龙海区)与漳浦县交界处海面,“想是镇海接连处”[42] ,即今天漳州市龙海区隆教畲族乡镇海村外的镇海角。现在这里早与陆地连成一片,成了热门的旅游网红点。
1572年(明代隆庆6年),罗拱辰主持圭屿第一次筑城“神龟负图城”(未完工)
如今的漳州市诏安县梅岭镇南门村(明代的玄钟守御千户所城)里,有一座矮矮的小山“果老山”,山上现存明代嘉靖、隆庆、万历年间摩崖石刻28处[43] ,大多与明代中后期福建沿海抗击倭寇、剿除海盗有关,殊为珍贵。小山半山处,有一方1570年(明代隆庆4年)漳州府同知罗拱辰、福建副总兵兼南路参将张元勋[44] 的唱和摩崖诗刻,其中罗拱辰诗刻题为:《题捍海三雄镇(谓南之玄钟、北之烽火、南澳之新镇戍也)》(二首)。其一:“两关当地险,一胜自天成。此日收全概,千年享太平。”其二:“千年雄镇一时开,收拾风波入座。罗罟结成包括尽,鲸鲵安得逐潮来。”落款:“隆庆4年(1570年)仲秋既望,广西马平、西泉罗拱辰书。”[45] 诗写得很一般,但这是我所知道的罗拱辰留下的唯一亲笔文物。他是第一位倡议在鸡屿(以下按照明代习惯,雅称“圭屿”)筑城的人。
由于地控九龙江口咽喉要道,1566年(明代嘉靖45年)海澄县(县城在今漳州市龙海区海澄镇)设立之后,立刻意识到圭屿在海防上的重要性。《崇祯海澄县志》称,圭屿“其地砥柱中流,实郡城(漳州)门户,又为(海)澄之险要”[46] 。但是,彼时圭屿的防务,却由地处泉州境的永宁卫浯铜游代为巡察,“漳有其门户,而使邻封代居守”,殊为不便[47] 。
为填补防务空白,明代时,海澄县在圭屿上至少3次筑城。
第一次须从1569年(明代隆庆3年)说起。海澄建县3年后,就在玄钟所城果山老题诗前一年,漳州府同知罗拱辰[48] ,首倡在圭屿筑城。1572年(明代隆庆6年),罗拱辰兼署督饷税务,手中有了财政权,“议留税银若干,筑城圭屿,城凡八面,以象八卦,名曰‘神龟负图’”,圭屿城因此又称“神龟负图城”[49] 、“八卦城”[50] 。同年,罗拱辰又建议将海澄县海门巡检司、濠门巡检司的民兵“弓兵”,迁驻圭屿城,加强防守[51] 。可惜八角形的圭屿城只建了一半,罗拱辰病逝任上[52] ,筑城中途而废,驻兵之事亦不了了之。其筑城石料,几年后(明代万历年间,1573-1620年)被漳浦县某位势豪之家搬走,运到长桥(今漳州市漳浦县长桥镇),修筑私城[53] 。
约1599年(明代万历27年)前后,高寀在圭屿设立税关“圭屿公馆”
1599年(明代万历27年)2月,万历皇帝为一己私利,设立福建市舶司,任命亲信太监高寀负责,兼管福建矿务[54] 。高寀口衔天宪,惟餍圣欲,派遣亲信在福建到处设卡抽税,肆意盘剥商民。对于漳州、海澄从事海外贸易的商船,高寀更不会放过,不仅在海澄县港口(今漳州市龙海区海澄豆巷村一带)建署派官,也在圭屿、澳头(今厦门市海沧区嵩屿码头区)两处建筑公馆,设立税关。高寀本人每年都到海澄县监督收税、鱼肉商贾。
税关“圭屿公馆”存在时间不长。1602年(明代万历30年),海澄商船回港,高寀严令船先完税、人方准上岸。海澄商人哗变,将高寀手下绑去,“至海中沉之”,并声言要杀高寀。高寀吓跑了,“自是不敢复至(海)澄”。天怒人怨的税关“圭屿公馆”、“澳头公馆”,很快倒塌、荒废[55] 。
1616年(明代万历44年),周起元主持建成圭屿塔(圭峰塔)
圭屿第一次筑城未果。43年后,1615年(明代万历43年),海澄人为了风水缘故,讨论在圭屿最高处“圭峰”建塔,“相是地形,大关风气”、“于通漳王气攸关”、“士大夫咸以复城建塔,于阖郡形胜为宜”,于是邀请居乡的海澄籍(今厦门市海沧区海沧街道后井村)官员周起元主持其事[56] 。周起元(1571-1626年),字仲先,明代著名东林党人,与他事迹有关的《五人墓碑记》被收入高中语文课本,大家都很熟悉,那是后来的事情。当时,周起元专门写了《圭屿建塔募缘疏》,力劝乡亲们为圭屿塔捐款,称捐款即“为世良缘”,“塔即福地,建即福缘”[57] 。
圭屿塔(又称“圭峰塔”)的募捐与建设,得到时任海澄县令陶镕支持。陶镕,浙江嘉兴人,1610年(明代万历庚戌)进士,1610-1616年(明代万历38-44年)任海澄县令[58] 。
1615年(明代万历43年)8月,圭屿塔建到一半时,周起元召集张燮等人,泛舟九龙江口海域,远眺圭屿塔。他们那趟玩得很开心,几个人先在朋友住处“小山寮”汇合,做诗唱和,其后泛舟海上,回来后又在海澄县(今漳州市龙海区海澄镇)文昌阁、八卦楼等处,呼朋引伴,雅集饮宴,潇洒至极[59] 。此行,张燮有诗《周仲先邀同丘以鄂、王君衡泛舟海门、望圭峰塔、同用“来”字》:
“荡槎八月倚徘徊,
东望抚桑晓未颓。
刹甫布金云外起,
山疑浮玉浪中开。
雄风怒吼龙随剑,
弱水斜连蜃作台。
迟尔合尖功就日,
布帆无恙又重来。”[60]
这次朋友相聚、愉快的海上泛舟,令人如此难忘,大约两年后(约1617年,明代万历45年前后)[61] ,张燮应邀从永宁卫高浦守御千户所城(今厦门市集美区杏林街道高浦社区)泛舟至鹭门(今厦门岛)[62] ,登洪日山顶(今厦门市思明区莲前街道云顶岩)、遥望“如点衣带”的圭屿时[63] ,又写下《登鹭门最高处望圭屿塔、有怀周仲先》诗,津津有味地回忆与周起元海上观赏圭屿塔、“破浪含杯事有年”:
“片云斜抹海天连,
中有浮屠连屿悬。
香界疑飞灵鹫岭,
舟师欲截斗龙渊。
环流作柱人何处,
破浪含杯事有年。
一自西方车马去,
澜生川石几回牵。”[64]
当然那是后话。
1616年(万历44年),在周起元主持下,圭屿塔建成[65] 。塔为砖石混构,内砖外石(明代郑爵魁有《题圭屿塔呈陶令君》诗:“舍彼驱石鞭,神兹射潮矢……美矣运甓心,快哉式仰止”[66] )。塔高九层,高约30米,“玲珑九级……将逾百尺”,费银竟达4000两以上,令人瞠目[67] 。
圭屿塔建成之日,“一塔当空,耸出海表……形胜超拔”[68] ,“江开两岸,塔建中流,当使潮音虚塔,水月澄鳞,青莲出波,慧日四照……龙天耸象,巍峨拱揖……以砥柱狂澜,撑持地轴”,景色美轮美奂[69] 。即将离任的海澄县令陶镕,召集一批文人,吟诗为贺。除前文郑爵魁《题圭屿塔呈陶令君》诗之外,郑爵魁还有《圭峰六咏》[70] ,黄以陞有《圭峰八咏》[71] 。这些诗,辑为《陶去非明府建塔圭峰诗》集,又请张燮作《序》,“刻石为铭”,以为纪念[72] 。
圭屿塔建成之后,相传漳州人的官运、财运,为之一盛,“迩年以来,风气日盛,每家到大官、黄金、横带,在处相望,或谓圭屿建塔之效。”[73] 但也有人“微有异同”,迷信地认为,圭屿上“时有‘神龟负图’(城)”,在岛上建塔,“为龟上带箭者”,为后来圭屿城的厄运,埋下伏笔[74] 。
1617年(明代万历45年),周起元、张燮主持建成圭屿大士阁、文昌祠、天妃宫
大约同样为了风水缘故,建设圭屿塔同时,周起元倡议在圭屿上建文昌祠[75] 。塔成之后,好友张燮再接再厉,撰《圭屿建塔后、更建佛阁及文昌祠、天妃宫募缘疏》,呼吁大家继续捐款,在圭屿上建筑文昌祠、天妃宫、佛阁“大士阁”及僧舍:“既现夫化城事,宜环乎香界……别有文昌之宫,浑帝车而登进;伣天之妹,奠川后以安流……”[76]
1617年(明代万历45年)4月,圭屿第二次开工筑城时(详下文),圭屿的大士阁及僧舍,尚未完工[77] 。5月,周起元出任广西参议,离开海澄县[78] 。这时,大士阁已建成,周起元登楼观览,作《圭屿楼》诗:
“西挹紫霞烝,
东披瀚海风。
壮图翔百堞,
华渚溯千艟。
幡住冲涛马,
石擎饮澜虹。
大云随杖屐,
忽忽摩青空。”[79]
稍后,圭屿上的其他民用建筑,也陆续完工[80] 。彼时,圭峰顶上,有圭屿塔,旁边有文昌祠、大士阁,“陆离相望”[81] ,“佛阁神祠,骈比相属”[82] ;塔下海边,有天妃宫,祀妈祖[83] 。圭屿孤岛,竟成热闹之处,“涛门澎湃,顿尔改观”[84] 。
1618年(明代万历46年),傅櫆主持圭屿第二次筑城“圭屿城”与“圭屿公馆”
1615年(明代万历43年),圭屿塔建设动工时,周起元同时建议在圭屿上再次筑城。《崇祯海澄县志》特别强调,周起元倡议第二次修筑圭屿城,并非重筑八角形“神龟负图城”,“非沿旧事,乃维新”[85] 。
第二次筑城后,张燮写了一篇《圭屿建城设兵碑记》(发表时署名南京吏部侍郎蒋孟育),详记筑城始末[86] 。据张燮记载、并综合其他史料可知,周起元倡议筑城两年后,1617年(明代万历45年),邻郡烽火再起,圭屿筑城之议,得到福建参政洪世俊[87] 、署漳州郡司理萧基、海澄县令傅櫆的大力支持。在傅櫆主持下,1617年(明代万历45年)4月,圭屿城建设动工;1618年(明代万历46年)2月,圭屿城完工,城墙高4.8米,周长640米以上,总计费银2000余两。城中建有营房[88] ,并储备火药以供军需[89] 。
建成后的圭屿城,平时驻兵,称“圭屿兵”,由2名军官、230名海澄县民兵“土兵”组成,分成2班轮流驻守,“土兵”津贴每人每月6钱。圭屿兵先由把总林兆旂统领,后来改隶海澄营把总张问行兼管[90] 。最初,圭屿兵每年秋天还要参加海上巡逻,“移汛铜山(今漳州市东山县铜陵镇)”,后因海防需要,只专守圭屿[91] 。
明代军民分治,镇海卫(今漳州市龙海区隆教畲族乡镇海村)士兵执勤时,“月给米一石,银五钱”[92] 。显然,海澄县圭屿兵待遇,定得太低了。海澄营把总张问行见状,将兵饷增至每人每月9钱,却将圭屿兵数量,减为170名[93] 。
同在1617年(明代万历45年),漳州府通判王起宗,也建议“于圭屿再建(督饷)公馆一区,于验船为便”[94] 。海澄县令傅櫆接受建议,在圭屿上另建一座“圭屿公馆”,作为漳州督饷官员验放出洋船只的办事处[95] 。
说个题外话。傅櫆,江西临川(今江西省抚州市临川区)人,1613年(明代万历41年)进士,1616-1619年(明代万历44-47年)任海澄知县,当时官声不错,与东林党人周起元关系也好,张燮称赞他“才巨而心小,节苦而泽甘”。离任时,海澄人为傅櫆编纂《傅明府治澄德政录》,以为纪念[96] 。傅櫆后调任龙溪县令、刑科给事中等职[97] ,却勾结阉党魏忠贤、阮大铖等,屡次阴险攻击、陷害东林党人左光斗、魏大中等人。魏阉事败,傅櫆“并丽逆案”,臭名远扬[98] 。
1622年(明代天启2年),荷兰“红夷”登陆圭屿,刘斯琜主持圭屿第三次筑城“圭屿铳城”
1912年,美国归正教会的毕腓力牧师(Rev. Philip Wilson Pitcher),在《厦门纵横:一个中国首批开埠城市的史事》(In And About Amoy: Some historical and other facts connected with one of the first open ports in China)一书中,有这样一段描述(何丙仲译文):“(厦门岛)西边不远有座小岛,岛上除了一座塔什么也没有。它名为‘塔屿’……好几个世纪了,它们就像门神一样站在那里,不仅阅历着时光的流逝,而且还像是港口的守护神。人世沧桑,不过它们仅仅是守望者。这两个地方(指南太武和鸡屿)一向无人把守,它们没有起到保护的作用,所以并不是真正的守护神。许多魑魅魍魉从此经过,到厦门港口那里烧杀抢掠……它们自己冷漠无情,从来不会给那些因苦难或悲伤而痛苦的人指出得到宽慰或求助的渠道。”[99] 这里的“塔屿”(Pagoda Island),就是鸡屿(圭屿)。返观历史,不得不尴尬承认,圭屿塔与圭屿城,对九龙江口海域确实“没有起到保护的作用”。
貌似防守严密的圭屿城建成4年后,1622年(明代天启2年),荷兰“红夷”舰队司令克里斯蒂安·弗朗斯(Christiaen Fransz),率领“格罗宁根”号(Groningen)、“维多利亚”号(Victoria)、“英国熊”号(De Engelsche Beer)、“公鸡”号(de Haan)和“圣尼古拉斯”号(St. Nicolaes)等5艘战船,从窃据的澎湖出发,犯我大明疆域,10月18日“到达中国沿海虎头山(Hautausova)城下”(“虎头山城”指明代永宁卫中左守御千户所城,即今厦门市老城区)。荷兰人决定,“在此地向中国人开战”[100] 。10月28日,据荷兰“红夷”军舰“格罗宁根”号(Groningen)船长邦特库(Willem Ysbrantsz Bontekoe)记录,他们驶入“漳州河”(即九龙江),“在那个有宝塔的岛下(即圭屿)抛锚停泊,岛上居民都已逃跑,只留一个老头儿,他被我们发现了。我们(遵照命令)扯起一面白旗,让它飘扬空中,希望厦门方面有什么人来同我们通话。”[101] 11月26日,荷兰“红夷”“抽出120人……决定到鼓浪屿(Goulousou)扫荡”,“将(鼓浪屿)上述村庄、房舍和众帆船,无论大货船还是战船,均焚烧殆尽。”[102]
对于荷兰“红夷”军舰此次入侵圭屿、登圭屿塔、窥视内地一事,中方史料也有详细记载:1622年(明代天启2年),“红夷……乘巨舰据我彭湖,出入鹭门、圭屿,久之,海滨一带,无复宁宇”[103] ;“红夷侵犯中左(今厦门老市区)”[104] ;“红夷……盘据内港,无日不搏战。又登岸攻古浪屿,烧洋商黄金、房屋、船只。已遂,入泊圭屿,直窥海澄”[105] ;“拥数巨舰,由鹭门(今厦门岛)入,迫圭屿”[106] ;“红夷五舟阑入,登(圭屿)塔,望内地”[107] ,。
外敌入侵,大战在即,但明代官员“材官恇怯”[108] 、“军士畏贼如豺虎”。时任海澄县令刘斯琜[109] 以海澄县城“城守可虞”为由,从守卫圭屿城的170名圭屿兵中,抽调64名回县城,专守城池、仓库、监狱;剩余106名守军,亦全数撤回海澄营[110] 。刚建成不久的圭屿城,竟成空城,被荷兰“红夷”侵略军轻易靠泊、登陆。
对此咄咄怪事,张燮作《红夷行》诗,愤怒讥讽曰:
“军士畏贼如豺虎,
偃戈息甲祈晏堵……
官府媚贼如神明,
卑辞厚享相逢迎……
有时小艇冲风破,
居人泅水拾残货。
官府一一严追偿,
夷人踞向津头坐……”[111]
但荷兰“红夷”并无入侵内地能力,很快退回窃据的澎湖。一枪未发就从圭屿撤军逃跑的海澄县令刘斯琜,一边吹牛“捍退红夷”[112] ,一边耍了个心眼,放着设施完善的圭屿城,并不回防,而是在圭屿、钱屿(圭屿北侧海域,现在填海成为厦门市海沧区嵩屿码头的一部分)、木屿(圭屿南侧海域,也写成“目屿”,现在填海成为招商局漳州开发区的一部分)上,各修筑一座小小的铳城,“筑铳城数垛,以御海冠”,算是对九龙江口海域防守有个交代[113] 。后来,明末海澄县令余应桂[114] ,作《铳城》诗:“增堑聊为镇,同人别作城”,倒是看穿了刘斯琜的小把戏[115] 。
差堪安慰的是,1624年(明代天启4年)正月初二日,福建巡抚南居益,从漳州出发[116] ,率军前往收复澎湖[117] 。是夜,南居益不住海澄县城,而是泊舟圭屿。天亮后,圭屿海面风浪大作,“舟人俱恐”,但南居益不为所惧,“锐意发舟”,“击楫波心,绝流而济”,最终收复被荷兰“红夷”窃据的澎湖[118] 。
1627年(明代天启7年),圭屿城的毁灭
“数垛”而已、小小的圭屿铳城,只是虚应故事。1627年(明代天启7年),郑芝龙海盗集团横行海上,闽海震动,于是圭屿防守任务,交给福建南路参将提标“海澄游”哨守。海澄游,号称有兵405名、哨船12艘[119] ,但1628年(明代崇祯元年)海澄县令余应桂检查时,发现只剩士兵153名,其余兵额“俱属虚冒”[120] 。
这种军队,战斗力可想而知。1627年(明代天启7年)4月28日,郑芝龙集团的曾五老,率海盗船5艘,进攻海澄县,圭屿守军“兵尽逃窜”,“贼得飞渡深入”;6月11日,郑芝龙集团“复鼓棹入(海)澄,沿江而下者百五十艘……来往如肆”,17天后才退回海上[121] 。此次大劫,海澄人生灵涂炭,成为摆设的圭屿城则迎来灭顶之灾。大约就在此时,郑芝龙集团放了一把火,将圭屿上的圭屿城、圭屿铳城、圭屿公馆、文昌祠、大士阁、天妃宫等公私建筑,尽皆烧燬,圭屿从此成为荒岛,“屿遂荒废”[122] 。
从建成到尽燬,一仗未打的圭屿城,只存在短短9年。
1660年(明代永历14年),圭屿海战
圭屿被大火烧成废墟33年后,1660年(明代永历14年、清代顺治17年),郑芝龙的儿子郑成功,在圭屿海面与清军大战。那年5月10日一早,清军大小战船400余艘,从海澄港顺九龙江而下,直扑圭屿海面。郑成功从厦门出发,亲驾小船督战,严令郑军战船死守防线。战至中午,清军先锋战船3艘,不习水文,搁浅圭屿,300余名清军不得不登陆圭屿,拼死力战。郑成功派人招降,且承诺“不杀来降”,清军放下武器。次日,郑成功发现只有尼马勒、石山虎数人愿意投降郑军,绝大多数清军俘虏并无降意,于是“尽押沉之水中”[123] 。
清代“圭屿汛”
清代之后,一方面福建沿海陆地抬升、海水满潮线后退、九龙江口淤塞,另一方面,海船越造越大,吃水越来越深,并渐渐从风帆时代向蒸汽时代过渡,于是,以漳州府海澄县月港(今漳州市龙海区海澄镇豆巷村)、圭屿为代表的九龙江口航运中心地位,逐渐被厦门岛取代。入清之后,圭屿的战略地位大大降低,清军只在圭屿上设立“圭屿汛”,由福建水师提标中营士兵值守[124] ,但圭屿城再未恢复。
“圭海”记忆
如今,站在鸡屿最高峰“圭峰”眺望,海域正北面,是一字排开的厦门嵩屿万吨级码头,巨轮往来,穿梭如织。海域西南面,海门岛一肩挑起“厦漳大桥”,如蛇如蚓,跨海而过。海域南面远处,山峦起伏,那是招商局漳州开发区码头区。而海域正东面远方,厦门岛的高楼大厦和鼓浪屿的红砖别墅,如海市蜃楼,飘浮海上。
明清时,鸡屿周边九龙江口这一带海域,因鸡屿(圭屿)之故,称为“圭海”,“潮汐吞吐,粘天浴日,浩然大观”,景色壮美[125] 。明代镇海卫六鳌守御千户所(今漳州市漳浦县六鳌镇鳌东村一带)人林茂桂[126] ,撰《王起宗颂碑》(?)曰:“夫圭海之商,即梁山之民也”,意思是说,当时在九龙江口海域从事海上贸易者,多为漳浦县人[127] 。《民国厦门市志》也称:“由提督渡(今厦门市中山路鹭江宾馆附近)往西,从圭屿海,可到海澄;由圭屿稍斜西,可到海沧。”[128]
自从1566年(明代嘉靖45年)海澄县设立以后,“圭海”一名,也作为海澄县的别称。明代海澄县人高克正撰《澄邑禾平庄碑》,开篇直言:“圭海,古一聚落也,山川采地,悉隶龙溪”[129] ,意思是说,海澄县乃由龙溪县分割而设。明代张燮诗文集中,有《圭海姚明府兴文教记》文[130] ,“姚明府”指姚之兰,1603-1606年(明代万历31-34年)任海澄知县[131] ;有《傅明府自圭海移治龙溪、值余临发、赋此讯之》诗[132] ,“傅明府”指傅櫆,1616-1619年(明代万历44-47年)任海澄知县[133] ;有《阮集之大行奉使入漳枉驾见访、会余客圭海不值、作此简之》诗[134] ,阮集之即阮大铖,张燮跟他关系不错;还有《高玄吉起家词人、擢第武闱、遥莅圭海、至是挟刺谒余、草堂留酌漫兴四首》诗[135] 等。这里的“圭海”,都是海澄县别称。
如今,海澄县虽已于1960年撤销,但“圭海”一词作为海澄别称,仍然顽强保存在民间记忆里。以我所见为例,厦门市海沧区嵩屿街道石塘村北片区,谢氏家庙大门对联:“派出石塘,祖德当思克绍;基开圭海,箕裘特赖永昌”;厦门市海沧区新阳街道新垵村北片区,邱氏小宗宗祠对联:“脉本文山,遥接龙山诒谷;派分滨海,仍宗圭海新安”。这里的“圭海”,指的都是历史上的海澄县。同在新垵的另一座邱氏小宗宗祠对联:“天柱仙旗,屏帐团圆罗庙后;塔峰圭海,山川灵秀揖堂前”,其中的“塔峰圭海”,则在怀念鸡屿海域与圭屿塔[136] 。
沧桑圭屿塔
我注意到,在我接触的15幅明确标注“鸡屿/圭屿”的明清古地图中,清楚绘出鸡屿/圭屿上有古塔者有2幅(明代《崇祯海澄县志》、清代道光《厦门舆图》)。圭屿塔,曾经是座充满传奇的地标性建筑。
前面说过,1627年(明代天启7年),郑芝龙集团一把大火,将圭屿烧成废墟,神奇的是,同遭回禄的圭屿塔,“塔竟不坏,故是神物”[137] 。有人称,圭屿塔“自在百灵护持”[138] ,但也有人认为,圭屿塔不吉利,想彻底拆毁它。幸亏龙溪籍官员马鸣起力争,“塔得无恙”[139] 。
二百年后,清代中叶,1829年(清代道光9年),署漳州知府许原清,主持重修圭屿塔,1831年(清代道光11年)完工[140] 。《民国厦门市志》记录的圭屿塔“今塔重修”,应该指的就是这次[141] 。此次重修的圭屿塔,为砖构、八角形[142] 。主讲厦门玉屏书院的高澍然写道:“海自圭屿来,酿为二支港。中为鼓浪屿,屿多杂树,弥望郁然。圭屿有塔,为走漳州道”[143] ,圭屿塔重新成为出入海澄、石码、漳州的海上航标。
1918年2月13日,广东南澳、福建漳州发生7.3级大地震,圭屿塔尖也被震倒[144] 。
1926年12月14日,厦门大学学者杨万里,实地考察圭屿塔,他写道:“[圭]屿在海中,系一荒岛,山尖有砖塔一……塔为八角形,已倾其半。底部有石刻造像,同时复于附近丛草中得二石刻,其一已折为四矣。”杨先生本来“拟将石刻迁存(厦门大学)国学研究院中,后以未得校中同意,暂缓搬运”,这让他一直引为憾事[145] 。
1950年代,残存的圭屿塔被拆毁,我猜大约出于前线海防需要,避免成为飞机轰炸标志。
1980年代初,厦门地方文史专家方文图实地踏访圭屿,据他记录:“岛上之塔已于(19)50年代间拆毁。在北面岸边,发现石塔刹一座(已拍下照片——原注),在南面山麓有残存城垣雉堞一段。山巅原塔基所在,因蔓草丛生,略知概梗,遗迹难辨。如认真调查搜索,可能发现有关石刻等遗迹[留]存。”[146]
厦门地方文史专家何丙仲先生说,1990年,厦门文博部门在鸡屿岛上访得石塔刹一件,已收藏[147] 。
或许,这件饱经沧桑的石塔刹,是鸡屿/圭屿传奇历史的唯一实物见证了。(2021年9月11日星期六上午6时46分改定)(2021年9月18日星期六上午5时38分再次改定)
(本文写作,得到厦门市海洋局、厦门海洋综合执法支队的大力协助,谨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