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老家的那个银夜

有太久的时间没在老家住过夜了，但是老家山村美丽而宁静的夜色却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应家乡的召唤，为写作纪实乡土文学《长寿畈》，我回到了作为籍贯的故乡—长寿畈。

家乡的老屋因年久失修，多已显得破败而沧桑，但看上去还是那样亲切，见到老屋尤如见到满脸皱纹的老母亲，总会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深情地抚摸。

夕阳下，远处的山峦雕塑般的线条，秋高气爽的田野，老屋前面的水塘，村子下首合抱的古树，都慢慢溶蚀在苍茫的雾霭之中。村前屋后，五彩缤纷的落叶，还有那入秋不衰的各种野山花，红色的枫叶，紫的乌柏，黄的扬槐，以及其它各式各样的色彩，随着夜幕的降临，都幻化成一片迷蒙的白色，山村也如同一首渐行渐远的山歌，在心中撩起一股淡淡的惆怅。

当最后一抹晚霞消失在山那边的时候,崎岖的山路上蹒跚着暮归的老牛。当袅袅炊烟萦绕在各家房前屋后的时候，男人们卸下了肩上的锄头和背在身上的农具，满院咕咕乱叫的鸡鸭鹅狗，奏起一支欢快雄浑的农家乐交响曲。

当夜色完全笼罩着山川大地的时候，清爽的夜风里飘荡着粗茶淡饭的清香，荡漾着孩子童稚音喊爹叫娘的奶声、大人的朗朗吼声、姑娘们银铃般的笑声、媳妇们吆喝家里人吃饭的叫喊声，交织成一首美妙的生命赞歌。家乡的日子一如几十年前，几乎没有改变，还是一如既往地“重复着昨天的故事”。

秋夜的山风悄无声息地从屋檐上轻轻吹过，打开堂屋的大门，侧身门外，站立在屋檐下，山村秋夜的风有些凉意，身子也微微颤抖了一下，但浑身的感觉竟然是那样凉爽、清洌。家乡并不寒冷的秋风，也是这般的亲切。与山村的秋风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我深深地吸了一口从面颊轻轻拂过的山风，脚步不由自主地跟着山风向村外走去。

各家院子里的男人们在灯下喝着自酿的谷酒，有的汉子甚至光着粗壮的膀子用力地摇动着蒲扇，贤惠的女人们抱着孩子坐在桌子旁边或为自家男人拣一筷菜，或为男人快要喝干的酒杯里再倒满酒，或是轻轻地拍走抱在怀里娃娃的疲倦。

村道上，偶尔传来夜行人的脚步声，那坚实的脚步响彻乡村的夜空。“汪汪汪”的狗叫声划破了乡村的宁静。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又了哭了，那稚嫩的哭声使整个村庄充满了生机和希望。

弯弯的月亮露出了顽皮的笑脸，妙曼的月光将清辉洒落在村庄的每一个角落，温柔的晚风送来沁人肺腑的花香、菜香、酒香和饭香。村前一条不大的小溪潺潺的流水声伴着蛐蛐儿的歌声在欢唱，晶莹的露珠宛如天上的星星，慢慢滴洒在村前屋后的树叶上。清朗的月色布满了整个山村，苍天也格外空明。

村外的田野和远山在夜色里则显得有些神秘。远处，天与地之间一派迷茫，迷茫得让人一时闹不明白白天和夜晚是什么模样。时间也仿佛停止了，仿佛山村的一切历来如此，万古如斯，并将永久维持这种宁静而又祥和的模样。

空灵的乡村，月光、夜风、狗叫、小孩子哭声和树木小草在风中的低声絮语交织在一起，质朴、纯真的乡村弥漫着迷人的风韵。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美好的月色，太久没有体验过老家山村这种空濛的感觉，以至在心头产生一种奇幻的妙想，过去的生活顿然显得那么遥远，未来的一切又是这样的贴近，竟然是这样的清晰，熟悉，一种陌生的亲切感莫明地激动着我已经不太敏感的心灵。

轻柔的月光撒在晒谷场上，水泥场地上宛若镀了一层银。猛然想起,明天就是中秋节了, 于是,我提前一夜赏月。抬头仰望天穹，好圆好丰满的月啊，远处还有几颗闪闪烁烁的星星,更给这月夜增添了几分诗意。

一缕沁人肺腑的桂花香渗入到我的鼻腔，信步沿着通往村庄近旁苗圃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夜色深沉，周围的整个世界仿佛沉浸在银色的光海中,月光烘托着充满温馨静谧的夜。置身在这月光之海中，月光洒满了我的衣服,温暖着我的心。

此刻，我突然有一种感觉，觉得太阳的温暖过于热烈奔放，星光又孤寂清冷了些，只有这温柔恬静的月光,才能这样恰到好处。月华浸染着大地,我的周围被月光照得通亮,山村完全笼罩在圣洁的气氛里。我的眼睛有些模糊了,心灵也在这圣洁中得到升华。苗圃里大朵大朵的菊花沐浴在月光里,被风儿吹得在睡梦中也露出了欢欣的笑容。

从花圃出来，我便坐到了老屋前面的池塘边。池塘很大,由于是夜晚，白天我看到的活泼的鱼儿，可能现在已经睡眠了，水面上静静的，没有鱼儿跳跃的声音。池塘很美，在月光的洗涤下，更加显得情趣盎然，如诗如画一般。月儿倒映在墨绿色的池塘底，被水一洗，显得分外清澈、高远，就像蒙娜丽莎迷人般的眼睛令人心驰神往。

一阵轻风拂过，平静的池塘水面上划出一道浅淡的波纹，池塘里的水也微微漾起，亲吻着塘边的石头，发出轻轻的撞击声，在宁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轻悠。

坐在池塘边的石彻台阶上，抬头仰望苍穹和那高挂苍穹的明月。思绪便如脱缰的野马飞驰在无际的原野，纯洁的月光，我今夜终于体悟到你博大的自然气息。“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远在他乡的族人们，此时也一定会在这美丽的夜色里，遥望着这天上的月儿吧。

不知不觉中，我已陶醉在温柔的夜里，意识逐渐模糊，整个身心在不断弥散，仿佛已融化到浩瀚的天宇之中。倒映在池塘里忽明忽暗的点点碎光和村庄的影子给人以立体的动感。星光闪烁，如雨后美丽的彩虹，倒映在微微波动的水面上，刺激着我的眼球，宛如要从这里与天上的银河相连。久久地看着池塘倒映的景色，令人一时难辨是哪是灯光，哪是星辰，水波粼粼中竟然觉得到处是光，到处是景。

影影绰绰的树枝在池塘里泛起一圈圈弧形的涟漪，一波连着一波。我的精神意识也似乎迷失在这抹陌生的或明或暗中，心开始颤动。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塘边，静静地品味只有自己才能读懂的心情。总想穿透暗夜，在空濛的雾霭里澄澈心灵，打破宛若隔世的梦境。人生匆匆，几番沉浮，无论村庄还是世道，早已物是人非。

亘古未变的夜，洞悉了 “但愿人常久，千里共婵娟”的过往。曾经的回忆，曾经的甜蜜，似乎不分前生今世。只记住老家山村的这个夜，恰如那云天里落下的一笔浓墨。

村庄蹉跎，人生代代，几经更迭。我以为自己一直在这儿陪着夜，却听见心中的声音说：不，早不是你了。我说：不，我一直在这里，夜没变，我也没变。夜微笑着，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博大的黑袍轻轻笼住我。我猛然醒悟，曾几何时，也有过这种熟悉的感觉？大概是前世吧。

不知道是谁家的小汽车停在屋前的月色中，月光将如水的光辉洒在车台上，莫明的增添了我的离愁，也带着些许的无奈和些许的落寞。愁绪如同照在大地上的月光挥之不去。夜色里，似乎到处都有曾经的回忆，儿时的甜蜜。转眼间，却已是时过境迁，人也似乎在天涯海角。细想起来，人生本来就是如此的美好而又无奈。安静之时也是相思之处，沐浴在共同的月光下，心中彼此挂念着，也未尝不是一种美好的情感。

在外闯荡的游子，是否都能想起久已未曾归去的故乡。梦里回乡千百次，蓦然惊起，依旧身在关山外。问那默默流逝的时光，是否能为人们传递相思之情？时光、黑夜，照样亘古不变地坚决逝去，它带走了许多，也留下了许多。

秋将尽，夜深沉，落叶纷纷。满月向西沉去，仿佛要回归它的过去。夜的前面是一条无尽的路，这条路通向明天，通向阳光。我义无反顾地踏上去，带着满腔的感动和希望。我相信，夜的尽头，会有我的情感归属。月终于快要落下了，映着疏松的村树，摇落满天的银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