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雨声也空灵

闷热的夜晚，没有一丝风，全身粘粘的，睡的草席也觉得潮潮的。空调呼呼地吹着，有了一点点凉气，也带来了一丝丝适意。酣睡中不知何时突然来了一场暴雨，闪电、雷声、狂风一起随雨呼啸而来，骤然惊醒了刚刚沉寂的睡眠，扰乱了梦的玄妙，打破了夜沉静的习惯。

睡意全没，索性起床独伫在阳台上无目的地向窗外张望着。在路灯的照耀下，只见雨挣脱了云层的束缚疯狂地向大地发泄着，密集的雨丝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夜色下的雨雾，让视线捕捉不到急速下落的雨帘。天地间，只有风声雨声雷声，以及划过漆黑世界的闪电。

古往今来，文人大抵都是喜欢听雨的。李商隐听雨，就有“巴山夜雨涨秋池”、“留得枯荷听雨声”的名言；苏东坡听雨，也有“白雨跳珠乱入船”、“一蓑烟雨任平生”的佳句。还有陆游的“千点荷声先报雨，一林竹影剩分凉”，以及戴望舒“悠长而寂寥的雨巷”等等。

我算不得文人，但却附庸风雅，也喜欢听雨，尤其对仲夏的夜雨情有独钟。端午前后，杭城几乎夜夜有雨。倚栏于阳台，雨丝随着凉风斜过脸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夹杂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望着天空飘洒的雨花，聆听“大珠小珠落玉盘”的乐章，渐渐地自己也融入到雨的世界。

就是喜欢这样的雨夜，喜欢这样的意境。因为我一直认为，雨，就是夏季的精灵。

仲夏的夜雨，没有伴着呼啸的狂风，没有挟着雷鸣电闪。很温婉，很包容，很飘逸，也很随和。黑夜中，看不清远景，只有闭着眼睛听雨了。

一直以来，都那么喜欢雨，或猛烈或焦急或温柔，抑或一场雨攘括所有。轻柔的雨滴，敲打在不同的地方，奏出不同的音色；敲打不同人的心房，引出不同的情丝。我或许是以雨为友的吧，尽管难以表达，但总会在雨天感到一丝安宁而愉悦。就算是身处悲伤中，也不觉得雨悲凉，反而觉得亲切，还有这雨陪我一起哭泣流浪。听雨，对我这样的凡夫俗子而言，并没有文字里描写的那样酣畅，充满哲思，反倒有些无聊，附庸风雅。然而听雨声回响还是会有些许感触，勾起往日的情丝，寻一份心意相通。此刻，与我听雨的，是谁呢？

空灵纯净的雨声，把我带到一个遥远的时空。似乎看见一个身着白袍的老者在庙舍仰天长吟。那词怎么这样熟悉？“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嗯，原来是南宋词人蒋捷在吟诵他的《虞美人·听雨》。

沐风听雨，真的是一种境界。几度烟雨，一场人生。蒋捷诠释得好全面好精辟。少年，意气风发，豪掷青春；壮年，浪迹江湖，四处闯荡；暮年，两鬓成霜，归于淡然。

看着雨的急骤、风的肆野，身心感受着雨夹带而来的舒畅的气息，醉人心扉的舒服感油然而生。滂沱的大雨、寂静的深夜加之清晰的意识，我便浮想翩翩起来。

这雨中，曾经有我孩提时期的梦，有我童年时代的憧憬，有我青年岁月的希望，也有中年时光的抱负。往夕的碎片渐渐拼凑成形，我的一生就是这样走过来了：有过少年的冲动与梦想也有过爱与恨，有过火红的岁月也有过平淡无奇的日子；走过铺满鲜花的红地毯，也走过布满荆棘的沼泽地；听到过满是鼓掌声与喝彩声，也听到过人前背后的嘘嘘声与嚷嚷声；最终回归于坦然、宁静、知足。

我这一生是跌宕起伏与丰富多彩的，是值得回忆的，没有白活。“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故知足之足，恒足矣。”如今，几近看穿人世间的滚滚红尘，事事悠然自得、泰然处之。精神因此一振，欣然下楼，漫步于这大雨之中，任由雨水冲刷着我的身躯洗涤着我的心灵，心海澄清、一片洁净；胸怀通世达观的惬意与安详，眼有看透世事的平和与淡然。“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远”，“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也许，在这个物欲横流、生存充满竞争的时代，人只能永远生活在现实的画面中。只能随着时代的步伐，快步地紧跟着，没有心情享受一份诗意的浪漫。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无论现在与未来，都不会让自己的心蒙上尘埃与阴霾；乐观，潇洒，健康，是活着的宗旨。人生，如同这夜的风雨，虽有暴风骤雨的时候，终究是要风息雨停的；如同这天空，虽有乌云密布的时候，终究要云开放晴的；也如同这夜，终究要归于平静。

不觉间，风渐渐平息，雨也渐渐停了下来。夜，静得迷人，一切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阵阵清凉的风穿过窗口，像个淘气的孩子悄悄的扑了过来，手心、掌心、背心、眉心都感觉到了丝滑般的凉意，一扫梅雨天带来的沉闷和湿嗒嗒的难受。

夏夜的雨匆匆而来，又仓促而去，是否不想惊扰那些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在继续的酣睡？或许，只有一些悠闲的晨练者才能感触到清晨空气的潮湿，体会到水洗过的地面有些光滑，才猛然会想到昨夜下过雨吧。

仲夏的雨，总是能暂送赤热、携来清凉和营造浪漫的。仲夏的我酷爱仲夏的雨，犹以夜雨为甚。我以为，仲夏的夜雨，就是：炎炎盛夏里难得之美妙景致，漫漫长夜中吟诵的抒情诗歌。

又一个夏日夜晚，阳台上独处静坐，放松思绪。案前灯下，思考人生。不觉夜已深，天边一道闪。一阵轰鸣后，骤雨突袭来。顿时，夜雨模式下的聆听状态开启。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朦胧中，我的思绪在穿越，隐约看到，耐心恭候着《有约》却又失约的友人，宋人赵师秀于清闲中描绘了一幅仲夏夜之雨的美图。

一道闪电破空来，一声雷鸣轰然至。击碎夜的沉静，豪放夏雨激情敲打万物，传来了悦耳的曼妙声响，也携回了我穿越至千年前的思绪，从紫芝府中返回到现实的小楼、窗前和灯下。我聆听着这恍若天籁的至美雨音，已然陶醉。

我听见：雨打户上，发来频频嗒嗒声，似要把这玻璃击破，撒落窗下；雨落楼顶，溅出密密叮叮响，企图将那青瓦洞穿，飞至案前。我听见：雨顺屋檐，滑落檐下，透来如山上小溪汩汩声；雨浇塘边，拨弄枝叶，送出似林木沐风沙沙响。不难感到：蛐唱蛙鸣已暂歇，或为池上荷花吻雨而致扑声所掩，却让荷叶雨中独舞自赏。好似洞彻了我的心思，这场仲夏夜之雨，穿越古典与现代，跨过昨夜和今晨，方依依不舍缓缓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