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老师，就是以自己的丰富与丰盈来滋润学生

——专访江苏省苏州第十中学校长、书记柳袁照

本刊记者／石　雪

水边，木栈道、小木屋、小木桌、一壶茶，大树下……

受邀采访的柳袁照校长坐在石凳上， 若有所思，全然没察觉我们的到来。作为记者，我第一次不忍打破这般场景，每每看到一位校长沉思时，我都会感慨这是师生之幸。

作为江苏省苏州第十中学校长、书记的柳袁照，同时还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政协委员；苏州市教授级中学高级教师、江苏省语文特级教师。并于2009年，被教育部确定为旨在培养教育家型校长的“首届全国中学优秀校长高级研究班”28名学员之一。

而光环之下的柳袁照有着诗人般的超脱与静谧，他会在思考什么？

于是，我们走进了柳校长的思考之地。

《华夏教师》：柳校长，您刚才若有所思，是否在想今天我们要谈的话题？

柳袁照：既是今天要和你们探讨的话题，同时，也是我一直在思索的问题之一，就是与教师有关的问题。

《华夏教师》：我们与您不谋而合了，作为“华夏教师”的杂志，我们很关注教师的成长与发展，对此，您认为教师应该如何发展自身的专业素养？

柳袁照：现在通行的说法是“专业发展”比较理想的教师。“专业发展”自有特定的内涵，“教师专业发展”也自有特定的内涵。可是，我们现在确实是按照 “教师专业发展”的实质内涵去实施了吗？有没有概念的变化、异化，乃至偷换了概念？比如，教师除了本学科专业的能力素养之外，还具有其他专攻、专长，但这些专攻、专长一般不在“教师的专业发展”的题中之义。一名数学教师除了数学教学是高手之外，假如围棋也下得好，同样是高手，那这位教师的围棋水平的提升是不是也可以归纳到他的“专业发展”的范畴之中？同理，一名语文教师除了语文学科是能人之外，还有一副金嗓子，歌唱得好；一名物理教师除了科学素养高之外，在足球场上还能够驰骋呈威，等等。教师的这些“武艺”，我们是重视、肯定、鼓励，还是视如罔闻，不在视野之内？

我们曾做过一次“头脑风暴”式的调研：分两组，每组十人，一组是校领导、学校主要部门的主要负责人；另一组是教师，各学科的优秀骨干教师。用半小时的时间，对“好教师”的内涵、品质、素养，进行头脑风暴。最后，每组获得七十条“意见”……归纳后，大都集中在“学科素养、教学能力、态度责任”等方面。对教师自身的个性、兴趣、爱好几乎没有涉及。只有一人次提到了教师还要有“绝活”。

什么是“绝活”？

是不是魏书生语文教学之外的“气功”？我几次听魏书生讲座，他都要提到“气功”，教学之中还教学生气功，气功成为魏书生教书的手段，也是他管理学生的手段，确切地说是他培养学生自我管理的手段。魏书生的气功是他成为一个“好教师”的因素，至少是一个促进因素。我校践行了多年“诗性教育”，提倡做“超然”的教育，尚且把教师的素质和素养看得如此狭隘，可想当下对“好教师”理解的普遍状况。

《华夏教师》：刚才您也提到了教师个人的兴趣、爱好，您认为教师的核心素养与教师自身的个性、兴趣、爱好，是什么关系？好教师是否在课上、课下都要有十八般武艺？

柳袁照：我们追求做“好教师”的境界，至于什么是“好教师”，这就需要我们不断地追问。

好教师，首先是一位称职的教师。这是一个底线。什么叫称职？我理解是一般意义上的教师专业发展、专业合格，能胜任教育、教学工作，即是能把握住课堂，做到“有效教学”。什么是好教师？在底线的基础上，有“家国情怀”、有“使命担当”。情怀是一个现代人最重要的素养之一，情怀是区别“人”与“非人”的重要标志。情趣、兴致、胸怀、情致如何，这关乎人品如何。敢于承担责任，有魄力。教师除了在正式的教育教学场合能够影响学生，在许多非正式场合，对学生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这就给教师带来更高的职业要求。

仅仅从“教师”的视角来研究“教师”是不够的，我们要将其放到一定的背景中，特别是一定的或特定的文化背景中。比如，谈及姑苏文化，我认为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刺绣文化。用苏绣做成的物品样样精美、精致，给人美感，使人愉悦。雅致又不张扬，是苏绣一种内涵美的外透。而思考“好教师”这个概念时，借助“刺绣”艺术，或许容易说明问题。

“好教师”这个概念，在不同的人身上，一定会体现不同的个性，本质的属性一定是通过富有个性的形式、方式表现出来的。教师是“人”，但“人”的本质属性在教师身上，一定是通过富有个性的这一“教师职业”而表达出来的。刺绣是艺术本身也是艺术的元素，服饰上的刺绣，是艺术本身也是服饰艺术的元素。教师的专业与教师专业之外的个性、特长、爱好，正如是衣衫与衣衫上的刺绣，是本身也是元素。教师的“多面手”与刺绣艺术中的“双面绣”，是有相通之处的。苏绣中的“双面绣”，两面都是画面，没有正面与反面之说。这一面绣了一只或一对猫，那一面或许又绣了一只或一对狗；一面是山，另一面或许是水；一面是冬天，另一面或许是春天……同样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教师最好也如此，有自己职业水准的一面，还有似乎与自己职业关系不大的另一面，涉及他个性、兴趣与爱好。

其实，教师的“绝活”在平常或许起不到什么作用，但在一些特殊的场合，对某些特殊的教育对象，会产生非同一般的意义。有的学生正是因为喜欢这位教师的某项“绝活”而喜欢上这位老师，从而愿意上他（她）的课，乃至爱上这一学科。“好教师”应该是一个丰富的概念、立体的概念、多元的概念。要拓宽教师发展的视野，从教师的专业发展出发，走向超越教师专业发展的新阶段。所有的教育概念，都有特定的内涵，但都不会僵化，凝固不变的。不同的人、不同的学校、不同的区域、不同的时代，都会有有属于自己的个性表达。

《华夏教师》：可以说校长是教师成长的领路人，您是如何引导本校教师的在专业与非专业方面发展的？

柳袁照：教师专业的发展，既是职业的发展，更是人的发展。我希望我们的教师成为一个完人、全人、立体的人。而什么叫完全的人、立体的人？就是丰满的人、丰盈的人，灵与肉相结合的人。

古今中外有很多这样丰满与丰盈的人——苏格拉底除了研究传播其学术外，还喜欢养生健体；孔子酷爱音乐，三月不知肉味熬不住了，就鼓瑟吹笙去了，音乐还能使他忘记一切；金岳霖是一位哲学家，但不妨碍他喜欢斗蟋蟀……也许，例举名人不具备普遍意义，我再举当下普通之人——清华附中校长王殿军，原来是清华数学系的教授，专攻数学。没有当校长的经历，但他上任后没几年，清华附中上升幅度很大，教育成果很多，特别是牵头在高中做中国的大学先修课程，更有影响。他之所以能带一批学校改革创新课程，除了其校长领导力之外，还得益于他的个性魅力。我曾与他在一个校长高级研究班里读书，因而了解他。王殿军是数学教师，但他也爱写诗，一顿饭还没吃完，一首诗就写出来了，并能声情并茂地朗诵；他会唱歌，除了美声之外，陕北调子拉起来，会让听者兴奋地手舞足蹈。

这是不是能给我们许多启示？教师只能上课，余下的时光如何度过？只有本专业知识，要如何与他人深入交流与交往，从而去发挥更大的影响力？

我曾看到这样的景致：苍凉中的大美。一位摄影师在某处偏僻处的深山拍摄到的几幅照片——寒风、大雪，孤独的颜色，山民孤独地行走在大山之中；炎热，山中的炎热，一群孩子只能河水中消遣；秋天漫山遍野的草木黄了，苍天下，只有一群羊，一个放牧人；春雨时分，三个小孩撑一把伞，把自己装进竹搂里。

照片真的很美，是一种艺术，大山深处的清贫经过渲染，被留了下来，成为作品。但艺术与生活毕竟是两回事，我们需要这样的真实生活被保留下来吗？让一些人就这样生活下去成为永远的风景吗！

教育也一样，有许多被视为教育之美、教师之美的事物、现象，看似是专业的丰满，其实是精神的贫瘠。比如，有些学校做到极致的“高效课堂”、“教师专业发展”，殊不知，达到那样的效果要牺牲多少真正的教育，牺牲教师多少人生的个性、爱好与兴趣？

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目的是为了充实人生、丰盈人生。社会发展到今天，即使坐在家里，也知天下事。最近一段时间，我经常讲“读图时代的看风景说教育”，从世界万物之中，去感悟教育。每一个人的立场不同，视野不同，审美倾向和趣味不同，一样的事物会看出不一样的东西。

假设我面前有三幅图：一幅是一个盆子贴挂在墙上；一幅是池塘开挖在客厅里；一幅是在水中央种一棵树。“好教师”这个命题，与这三幅图片有什么关系？盆子是装东西的，一般放在桌子上，现在盆子不装东西了，挂在了墙上，从实用到装饰品。池塘应该是天然之物，人工不是不可以，一般都在空地上挖一个，可是，这里却挖在室内。树生长在田野里，但我们却人为地让它生活在水中——创新，求异思维、反向思维。在我们的教师工作中，为何不能也有这样的思维呢？我们应该提倡一点儿教师专业之外的发展，即所谓的“功夫在诗外”。我们应该提倡教师加快本专业发展的同时，还要加快“非专业”的发展，这种“非专业”即所谓的“十八般武艺”，即所谓的“绝活”，说不定还是一个丰富的人、丰盈的人的核心素养呢。

总之，我认为一位丰富、丰盈的教师，才能让学生也丰富、丰盈起来……那才是真正对生命的滋润，那才算是好教师。

《华夏教师》：感谢您用诗一般的语言，夹叙夹议地向我们阐释了“好教师”的内涵与外延。在此，让我们一起祝福华夏的教师们能拥有丰富、丰满、丰盈的人生。

柳袁照：谢谢，我之愿亦如此。

编后记：在柳袁照众多的身份中，他更钟爱“诗人、作家”的称呼。这是他自我丰盈的方式之一，先后出版《凝眸苏州教育》  《旧雨来今雨亦来》《感恩蔡元培》《图像的独白》《我在最中国的学校》《在这个园子里，遇见你》《老什物》《教育是什么》等教育专著和散文随笔10余部，以及《柳袁照诗选》《星星降临》《流连》《走入荒原，越发美丽》4部诗集。

同时他又用“诗与文”滋润着学校和师生。早在2008年，《人民教育》以《“最中国”的学校》为题，盛赞了江苏省苏州第十中学校园的文化建设。同时，作为“诗性教育”的倡导者和践行者，柳袁照提出了“质朴大气，真水无香，倾听天籁”的十中精神和办学理念，表达了在功利之风日盛的社会中，学校教育对神圣理想的坚守。

采访结束，我们都开启了非工作模式，一起畅谈诗歌与文学……人生就应如此，工作与生活皆丰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