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永康
春天的小小苦难,就是鸟的苦难,就是老比的苦难。开始我认为它只是鸟的苦难、老比的苦难,与春天没有任何关系、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很快我就意识那些苦难就是我从第三街到第七街的所碰到的全部苦难,就是我朋友老比在春天所碰到的全部苦难,就是春天的全部苦难。
很长一段时间从第三街到第七街,从第七街到第三街,只能看到一棵光秃秃的树。今天不同,光秃秃的树上出现了好多叶子、好多花。如果树上只有叶子、只有花,我想我就不会轻易地停下来向树上张望了。我停下来了,因为一只鸟,一只正在呕吐的鸟。不是弯着腰的那种呕吐,不是无所事事的那种呕吐,是爱的太深的那种呕吐。整个树都在颤抖,整个树上的花都在颤抖。我从来没有为任何东西吓过一跳,从来没有为任何呕吐吓过一跳,
也从来没有为任何颤抖吓过一跳。我着实为这种东西这种呕吐这种颤抖吓了一跳。
这一切都是因为风。因为风山茱萸点燃了白昼,因为风四月的月亮像雪盖满了夜,因为风鸟突然的出现一大群。因为风花受到蜜蜂地劫掠,因为风将要结果的花被仍到地上,喧闹,甚至夜也被奇异的事敲击。因为风我们也一样忙起来,耕田,走动,冲出,恋爱。那遗失的秘密既不隐藏,也不自我揭开,只是呈现征象。因为风,从树下经过的女孩碰巧看到了花瓣,看到了点燃了的白昼,看到了四月的月亮像雪盖满了夜。看到了鸟突然出现一大群。看到了蜜蜂地劫掠。看到了将要结果的花,被仍到地上,喧闹,甚至夜也被奇异的事敲击看到了耕田,走动,冲出,恋爱。看到了那遗失的秘密与征象。因为风女孩展开手臂,风吹起了她花样的裙琚。
女孩先看到了那只鸟,那只正在呕吐的鸟。然后看到了颤抖的树,颤抖的花。因为风女孩被颤抖深深打动。她希望自己也像树一样颤抖、像花一样颤抖。伸开手臂。可是并没有花瓣从她的裙琚上飘落下来。她多么希望洁白的花瓣从自己的裙琚上飘落下来。树有,自己为什么没有?女孩子有点伤心。这时来了一个男孩,男孩看到女孩伤心的样子,有点不知所措,拣了好多花瓣,送给女孩。他不希望看到女孩在春天伤心。可花瓣并没有让女孩开心起来。男孩又拣来更多的花瓣给女孩。女孩裙琚上全是花瓣,风一来,花瓣纷纷地飘落在地上。女孩更伤心了。男孩更不知所措了。怯怯地问女孩,瞧:你与树已经没有什么不同。女孩说:不同,一点也不同。男孩说你怎么与树能完全相同。女孩说不是完全相同,是像树一样颤抖。男孩被难住了。这时候树上的鸟又开始呕吐了,整个树开始颤抖,整个树上的花也开始颤抖。
男孩太小,肯定还不理解爱的太深的那种呕吐,肯定还不理解爱的太深的颤抖,肯定还不理解什么是真正的离开,肯定还不理解什么是真正的等。春天的颤抖,春天的离开,春天的等,春天的耕田,春天的走动,春天的冲出,春天的恋爱。及春天的“遗失的秘密既不隐藏,也不自我揭开,只是呈现征象”。也许一生,也许只是一小会儿。也许永远。只有等,颤抖的等,离开的等,耕田的等,走动的等,冲出的等,恋爱的等。“遗失的秘密既不隐藏,也不自我揭开,只是呈现征象”的等。没有尽头的等。我想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的朋友老比能理解那种等,那种“遗失的秘密既不隐藏,也不自我揭开,只是呈现征象”的等,没有尽头的等。真正的等没有尽头,真正的等如同那些遗失的秘密既不隐藏,也不自我揭开,只是呈现征象。
只是呈现征象。颤抖是征象,离开是征象,耕田是征象,走动是征象,冲出是征象,恋爱是征象,等是征象,鸟是征象,树是征象,花是征象,老比是征象,奥尔森是征象,春天也是征象。与往年一样老比又买了花。他爱的那个女孩已经去了另一个城市。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在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等。与花一起等,与颤抖、离开、耕田、走动、冲出、恋爱、
“遗失的秘密既不隐藏,也不自我揭开,只是呈现征象”、没有尽头的等一起等。好多年了。女孩还是没有出现。快等不下去了?快等不下去了。也许她就要出现了,就像你脸上的青春痘。不会吧?哪来青春痘?要不找面镜子看看?对面就是一家理发店。理发店的那些女孩子一进去就看见了老比手上的花,热情地围过来为老比服务。老比先坐在一个镜子的对面,又坐在另一个镜子的对面。他要清晰地看看镜子里的青春痘,自己脸上的青春痘。一个漂亮的女孩为老比刮脸,老比并不满意,在这女孩眼中,老比脸上压根就没有什么青春痘,这是绝对不能忍受的。他又选择了第二个女孩。这女孩很快就证实了青春痘在他脸上的存在,在春天的存在。几粒红色的血珠渗了出来。女孩吃了一惊,老比也吃了一惊,老比手里的花也吃了一惊。
我更喜欢吓了一跳,被自己所爱的东西吓了一跳。我还从来没有为任何东西吓过一跳呢!这个春天有所不同,我先是被一只鸟,一只正在呕吐的鸟吓了一跳,接着被颤抖的树及树上的花树下的男孩吓了一跳,接着被老比脸上这个春天突然出现的青春痘吓了一跳,最后被奥尔森的诗吓了一跳。征象,我们奔过去,想抓住它。身体抽打灵魂。在狂乱的情欲种,他要求春天的,轰轰闹闹的万灵药丹——变异。妒嫉,姗姗而去。肉体和灵魂的错误——不是一件东西——晓鸡鸣啼,还有孤独,我们向你致敬,毫不苟且。奥尔森说的对,我们奔过去想抓住它,什么也没有抓住。这不能怪鸟,那只正在呕吐的鸟,也不能怪颤抖的树、树上的花、树下的男孩与老比脸上这个春天突然出现的青春痘,更不能怪奥尔森与奥尔森的诗。既疏朗又暧昧,既无可奈何又盲目,既出人意料又暗藏那么多的苦难。春天就是这个样子。无论你看到什么隐藏的秘密,无论你看到什么征象,都要保持耐心。事物生成之时,而事物来自你自己,来自愿望,来自那些撕碎的自我。如此说来,那女孩与男孩撕碎的既是老比、老比脸上的青春痘,也是奥尔森的诗与奥尔森,更是“我们”,碰巧从树下经过的“我们”,因为爱而经受许多苦难的“我们”。
很长一段时间从第三街到第七街,从第七街到第三街,只能看到一棵光秃秃的树。今天不同,光秃秃的树上出现了好多叶子、好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