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文汇报:文品与人品孰轻孰重
(2016-08-23 11:0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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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无行文人相轻名节人品文品 |
分类: 史海漫游 |
王兆贵
现今的人绝大多数有文化,如果说一个人没文化,绝对是最刻薄的批评。本文所说的文人,不是泛指文化人,而是专指古代那些靠笔墨济世的文化人才,包括以文进身的各级官员,也包括以著述立身的文史学者。
在我国古代,不论在察举制时期,还是在科举制时期,文官都是国家人才的主要组成部分。不论是在朝还是在野,都活跃着一大批文人。上层建筑中的文武百官,大都来自文人、社会名流和士绅,也多半出自书香世家和耕读人家。从主流上看,他们中的许多人,心忧社稷,体恤苍生,激扬文字,挥斥方遒,为推动社会文明进步,提出了利国利民的兴邦策论,创作了彪炳千秋的诗词文赋,喊出了振聋发聩的正义呼声,谏阻了劳民伤财的施政举措。鲁迅曾高度评价说,即便是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作为一个群体,中国古代堪称脊梁的文人虽然很多,但却不可能是全明星阵容,良莠不齐的现象在所难免,瑕瑜互见的情形并非个案。瑕不掩瑜者倒还好说,最难评判的是那些德才相悖的文人。他们或被称作才胜于德,或被称作德逊于才,说白了就是文品上佳、人品较差。对这部分文人的考察评价,历来存在诸多分歧,至今也无定论。
由于传统文化积淀厚重,中国文人又特别推崇名誉与节操,把名节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并衍生出许多关于节操的名言警句。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渴不饮盗泉,热不息恶荫」,「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等等。文天祥在狱中朗吟「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于谦自信「名节重泰山,利欲轻鸿毛」,「但令名节不坠地,身外区区安用求」,「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如果说古代的文化名人类似于现今的文化明星,那么,这世上有两种人的绯闻最容易引爆舆情,排在第一的就是文化明星,其次才是政治明星。古今中外,莫不如此。因此,文人的节操也就备受时人关注。文人无行的现象只要一出现,就会遭到舆论抨击,并被写进各种纪实文字中,背上千古恶名。比如说柳永,其词作闻名天下,「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金主完颜亮读了他关于东南形胜的词句后,竟然激起「投鞭渡江之志」。可在当世的文人圈子中,都认为他格调不高,朝廷也不待见,考取进士后又被刷掉了,到头来还是个「白衣卿相」。至于那些为功名所累的人,历史评价就更是毁誉参半了。例如,有美化王莽新朝之嫌的西汉文学家扬雄、在安禄山那里做过官的唐代诗人王维、投靠乱臣司马颖的西晋文学家陆机、出仕四朝十帝的南北朝文人庾信、因妒忌好友名高于己而诬陷苏东坡的沈括、乾隆御批「实堪鄙弃」的金代文学家元好问、降元为官的宋代书画家赵孟俯、先降李自成再降多尔衮的明末文学家龚鼎孳等。
其实,不论古今中外,对文化人才的评价,都有一定的难度。或者说,不是一时间、一句话就能界定清楚的。特别是对那些名气大而又能翻查出污点的文人,自古以来就有争议,除了文人的地位在不同的朝代起伏不定外,至少还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
原因之一:主流价值观所致。价值标准和道德尺度并非一成不变,万世不易的,而是随着时代的更迭和主流意识形态的变化有所调整。即使有古今中外公认的价值标准和道德尺度,也会因其成就和影响的大小,产生不同的评价。管仲背叛公子纠而辅佐齐桓公,孔子在回答子贡的疑问时,却是赞许的口吻,并不认为这是不仁。李世民手下的文臣中,有不少人都来自敌对阵营,他们改换门庭的行为算不算变节呢?每当改朝换代之际,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宁死不为贰臣者毕竟是少数,总有一些文人仓皇失措,寻求自保。对于这部分文人的际遇,有人回护宽宥,认为是顺势应时之举;有人痛加挞伐,鉴定为厚颜无耻之尤。
原因之二:被评价者知名度所致。进入公众视野的文化名人,由于备受世人关注,其瑕疵也会暴露无遗。那种以为文人更容易失节,更容易堕落的说法,往往是因此而扩散开来的。其实,在中国古代的名人中,宁死不肯失节的文人很多,屈原、嵇康、阮籍、陶渊明、颜真卿、辛弃疾、方孝孺、顾炎武、文天祥、谭嗣同、朱自清等一大批有气节的名士,不都是文人吗?言行有误、节操不保乃至私生活放荡的,又岂独是文人?「此去乱离何日定,向来名节几人全?」在江山易主、与民更始之际,归附新生政权的何止是文人呢?据乾隆时期编纂的《贰臣传》记载,降清的明朝高官多达120多人,文士只有龚鼎孳、钱谦益等几人。
原因之三:评价者期望值所致。人们对文人形象的要求,有很大的理想化成分,总以为作品好的文化艺术家,形象也差不到哪里去。特别是当他们成名之后,期望值就更高了。有位读者特别喜欢某位作家的作品,每每捧读都很敬佩。可当她有幸参加过一次见面会,并与之相处并交流过后,顿觉大失所望,发誓再也不看他的作品了。文人也是人,他们也有未能免俗的一面,也会因七情六欲而犯傻,就像历史上那些赫赫有名的英雄豪杰一样,总难免有这样那样的过失。道德审判独独偏向文人,是不客观也不公正的。余秋雨在《白发苏州》中写到唐伯虎时,曾感叹地说:「人品、艺品的平衡木实在让人走得太累,他有权利躲在桃花丛中做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中国这么大,历史这么长,有几个才子型、浪子型的艺术家怕什么!深紫的色彩层层涂抹,够沉重了,涂几笔浅红淡绿,加几分俏皮洒泼,才有活气,才有活活泼泼的中国文化。」
翻开世界文化艺术史你会发现,在那些不朽作品背后的文化巨匠,也不全然是圣人君子。他们的思想理念、品格节操、行为方式,或有逆于正统,或有异于世俗,或有悖于伦常,为时世所不容。可当若许年后,时过境迁,尘埃落定,人们对前世文人的评价就宽松多了。尽管在一些学术专著中,对他们的评价仍然存有较大争议,但在教材课本中,在普通读者中,人们主要依据其传世作品和文化成就说话,至于其人品如何,也就不大关心,不大计较了。文如其人也好,人不如文也好,那都是过去事,只要他的辞章文采斐然,就会拿来捧读,管他是柳宗元还是柳三变。正如钱锺书所云,假如你吃了个鸡蛋,觉得不错,何必要认识那只下蛋的母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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