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劳动保障报:且听流行唱法演绎京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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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行与古典化合与再造霍尊火风卷珠帘千里之外 |
分类: 文苑漫笔 |
文/王兆贵
乍一看李玉刚男扮女妆用流行样式演绎京腔,还真有些不习惯,总觉得不伦不类,看得多了,听得多了,也就顺眼、入耳了。现在霍尊又加入进来,听他们模仿京腔演唱流行歌曲,那感觉就像用陈酿白酒加鲜榨饮料调出来的鸡尾酒,说不清是什么味道。

银屏上的霍尊,男生女相,有点像金庸笔下的小龙女,以至于刚出道时,许多人不知他是男是女,很难相信他是那个风风火火的火风的儿子。偶然得知火风祖籍山东省龙口市霍家村,忝为同乡,这让我对这对父子又多了一层关注。火风,原名霍烽,其粗犷高亢的演唱风格世人皆知,《大花轿》、《开门红》曾火遍了大半个中国。而霍尊呢,袅袅婷婷,娇声细语,怎么端详,怎么品咂,也很难同火风叠印在一起。据火风说,儿子从小就羡慕自己的高音,可变声之后也没能爬上高音,于是只好以假声唱法独步自己的演唱生涯。不料,一首《卷珠帘》在《中国好歌曲》唱响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登上了央视春晚。

《卷珠帘》这名字古色古香,让人联想到王勃《滕王阁序》里那句“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颇合我等老派人物的胃口,因此也就多听了几遍。中国风的韵味倒是十足,只是那高不上去低不下来的声腔,让人喘不过气来。这种窒息感,有人欣赏,有人吐槽。我等不过是个听客,于音乐上的技巧知之不多,既然能唱哭刘欢,料是自有过人之处。
如果说霍尊与蒋大为改编串演的《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是混搭加杂糅,那么他与张凯改编串演的《千里之外》,就纯属穿越加乱炖了。《千里之外》原本是由周杰伦作曲、方文山填词,并由周杰伦与费玉清合唱的一首古典与流行杂糅的中国风歌曲,但在霍尊与张凯的合作中,竟然把《西厢记》里的经典道白穿插其中,配器也是京胡与吉他同台,电声与丝竹合奏,键盘与鼓板共鸣,不是穿越加乱炖,又是什么?尽管崔莺莺与张君瑞的悲欢离合同《千里之外》抒发的爱情悲歌有相通之处,但两者的时代背景和人文情愫毕竟相距甚远。可演出现场的气氛却出奇地火爆,演出后视频遍布网络,至今传播热度不减。

如是我想,传统与现代之间并无不可逾越的鸿沟,关键的问题在于如何进行转换性创造。看过“云门舞集”舞蹈表演的人都知道,这个蜚声舞林40多年的现代职业舞蹈团体,推出过许多享誉世界的经典作品,被《泰晤士报》评为亚洲第一当代舞团,被《法兰克福汇报》誉为世界一流现代舞团。从他们的表演来看,舞台氛围的现代元素颇浓,但在形式和风格上,却是对古典艺术的融汇性再造。如《九歌》《薪传》《水月》《竹梦》《行草》等经典作品,其主题无不漫溢着中国传统文化的旨趣,就连“云门”两个字,也源自黄帝时代中国舞蹈名称。据《周礼》记载,大司乐掌成均之法,“以乐舞教国子,舞云门、大卷、大咸、大磬、大夏、大濩、大武”。

在虎年央视春晚中,云门舞集推出一个新颖的节目叫《对弈》。舞台就是棋盘,演员就是棋子,两个峨冠博带的人,端坐在舞台后端高台上象征性地进行博弈。他们每投下一粒棋子,演员们就相应地跃动起舞。整个节目刚柔并济,气势恢宏,在声光电技术的投射下,既有古风遗韵,又有时尚元素,显得星云诡异,如梦如幻。从节目的表现形式上看,它似乎既像舞蹈,又像武术,既不是舞蹈,也不是武术,电视左下方的字幕上显示出来的名称是“舞·武”。主持人报幕时,用了一个流行词汇叫“混搭”。混搭(Mashup)最初用于服饰,是时尚界的一个专用名词,英文原词为MixandMatch,意思是将不同风格、不同材质、不同身价的东西,按照个人口味拼凑在一起,混合搭配出完全个性化的风格,通俗地说,就是不要“规规矩矩地穿衣服”。为了让观众便捷地了解节目《对弈》的表现形式,主持人借用“混搭”来表述并无不妥,但从文化艺术概念上,我认为这样的表现形式并非混搭。
我们知道,竞技场上的武打靠的是真功夫。当它走进健身场所,就变成了强身健体的武术套路,其实用性不再是格斗;当它搬上了舞台,就变成了花拳绣腿的艺术表演,可看性也随之增强,这就是所谓的“舞武”。其实,“舞武”这种文化艺术样式,并非始自今日,而是我们的祖先在长期的历史进程中,以传统文化为基础、以术道并重为特点创造出来并逐渐演变而成的一种表演艺术。武舞早期出现于公元前10世纪,用于郊庙祭祀及朝贺、宴享等大典,舞时手执斧盾,内容为歌颂统治者武功。司马迁笔下的项庄舞剑和杜甫描绘的公孙大娘舞剑器,都是以舞蹈的形式来表现武术的。“舞武”以舞蹈的节律和美感演绎武术的气韵,以武术的招式和功法充实舞蹈的语汇,舞蹈与武术融为一体,相得益彰,兼具双重艺术特征和美学价值。由此可知,舞武这种艺术样式,既非移植和嫁接而成,亦非拼凑和混搭所就,而是两种艺术形式的化合和再造,其本质仍然是舞蹈而不是武术。台湾云门舞集从书法艺术中汲取灵感,创作演出的经典舞蹈《行草》,让我们耳目一新。墨色衣着的舞者将身体化为毛笔舞动,挥洒出酣畅淋漓的行草,媒体将其称作墨·舞。虽然墨字当前,欣赏演出的人都不会把它看作是书法表演,而仍然把它看作是舞蹈。这样的舞蹈样式,靠的同样是化合再造的功夫,而并非混搭。

各门类的文化艺术自成熟之后,就开始了从有界到无疆的流变。与古典艺术相比较而言,现代艺术最大的不同是开放性和融通性。它在纵向发展过程中,越来越多地横向延伸,伸出开放的触角,吸纳姊妹艺术的营养,以丰富自己,变化自己。我们把眼光再放宽一些就会发现,在当今文化体育的舞台上,各门类艺术之间已了无边界,相互吸纳的现象相当普遍。譬如书法与绘画。书法借助美术中的形象性元素,可以挥洒得象一幅画;绘画吸收书法的技巧,能体现出书法一样流畅的线条。再如杂技与体育。杂技原本是演员靠身体技巧完成的一系列高难动作,经过多年的演变,它已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百戏杂耍,而是更多地吸纳了体操、武术、舞蹈以及音乐元素。至于体育中的自由体操、艺术体操、花样游泳、花样滑冰等项目,同样也融入了舞蹈、杂技、武术以及音乐元素。
我们在欣赏舞蹈、体操、杂技、武术等表演艺术时,已经能够明显地看到它们之间相互借鉴和渗透的痕迹,可以说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但是,不论是你吸纳了我,还是我吸纳了你,都不会是简单的混搭和拼凑,而是化合基础上的创新和再造。我中有你,依然是我;你中有我,依然是你。就像吃百家奶长大的孩子还是自家的孩子,吃牛奶、羊奶的人不会变成牛和羊一样,吸收的养分变了,自己的基因没有变。借用一个通俗的方式来表达,那就是“吃的是别人的奶,长的是自己的肉”。
同样的道理,流行音乐与古典戏曲也可以互相借鉴和融会。且不说流行音乐与古典戏曲原本就不曾绝缘,古典戏曲在当年也是曾经的流行音乐,仅从京剧的发展前途来看,运用流行样式翻唱古典音乐来吸引受众,从而进一步推广普及京腔京韵,未尝不是一条便捷的途径。京剧是精华是国粹不错,但若因其门槛过高,范式过严,让年轻观众因不得其门而入感到无趣,再高雅的艺术也会成为古董而束之高阁。梅葆玖先生说过:“其实我觉得京剧是中国最早的主流流行音乐,直到今天它仍有深厚的群众基础和市场潜力,所以我们不应仅仅把它当作国宝、国粹供起来,而要将它自身的潜力挖掘出来,继续发扬光大。”
毋庸讳言,李玉刚、霍尊等人的演唱功底,比起京剧名家的造诣,不可同日而语,但正因为他们的演唱不那么中规中矩,更容易受到年轻人欢迎,更容易在综艺节目中娱悦大众,也就更容易把京剧的基本韵味传扬开来,普及下去,让观众由感兴趣而喜欢上京剧。应该说,这既不是糟践,也不是媚俗,而是通过大众化的流行,将京剧逐步引向雅俗共赏。待到人们都熟悉并爱上京调后,中规中矩的京剧不也就更受欢迎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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