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大公报:曲子宰相晏同叔
标签:
香港大公报发表长河短章文史丛谈流行歌词随笔杂谈 |
分类: 史海漫游 |
在我印象中,晏殊这个人与柳永、张先等差不多,是一位擅长「依声填词」的高手,所以一向把他当作文人看。随着阅历的增长,才开始注意他的生平。
晏殊,字同叔,七岁能文,十四岁以神童入试,赐同进士出身,命为秘书省正字。晏殊一生历任要职,曾经当过副宰相,但却政绩平平。然而,他在文坛上却卓有建树,尤以曲词最负盛名,且全为小令,存世的有一百三十多首。他的词作大都是在舞榭歌台、花前月下、诗酒酬唱中填写的,内容多取四时景物、男女恋情,题材较为狭窄。但语言婉丽,音律谐适,格调清新。他善于捕捉事物特征,构思熔铸佳句,以至于千古传诵。王国维曾把晏殊的名句「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看作是成就大事业大学问的第一境界。
据《复斋漫录》记载,一次,晏殊途经扬州,对江都县尉王琪在大明寺的题诗十分欣赏,特地请他吃饭。筵席后,两人在花园中散步。晏殊望着夕阳下的黄花说:我曾有「无可奈何花落去」一句,至今未能对出下联。王琪手指天空的飞燕答道:何不用「似曾相识燕归来」呢?晏殊听了,拍手叫绝。「似曾相识」与「无可奈何」,「燕归来」与「花落去」,对句工整,音调和谐,晏殊非常喜欢,就把它写进那首调寄《浣溪沙》的词中: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曲词,又称曲子,小令便是小曲。这种文学样式,有点像今天的流行歌曲,只不过那谱子是现成的,选择一个合适的词牌,按照格律要求,将自己创作的歌词填写完备,就可以拿到教坊歌楼传唱。晏殊的《珠玉词》以及此前的《花间集》,都是当时的流行歌曲专辑。但作为一位高层官员,晏殊热衷于填写风花雪月的曲词,即便在今天看来,也有点「不务正业」,难怪朝中对他颇有微词。
王安石参知政事之初,闲暇时偶尔读了晏殊的词作,就问同僚,作宰相的人却写小词,可以吗?王安石之弟王安国,器识磊落,性情刚直,当即回应说,他不过是偶尔自娱罢了,看其事业怎么能停留在这上面呢?当时在座的吕惠卿急忙说,为政必先远离郑声(即轻靡之声),何况自己还干这种事呢。王安国严肃地说,远离郑声不如远离小人。这说明,时人对流行歌曲的传扬是有争议的。但由于这种为妙曲配词的文学样式在社会上颇为流行,很受文人们的喜爱,以至于很多士大夫也都放下架子竞相参与,范仲淹、晏殊、欧阳修等便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士大夫们的词风,基本上都是承袭南唐二主和冯延巳等人,比及一般文化人并没有太大差别。豪放与婉约的区分也是相对的,豪放派也写过婉约词,婉约派也写过豪放词。尽管大家都在抒情,都在缠绵,但为了撑持自己在官场上的面子,他们又总想与柳永等人划清界线,以至于苏东坡、秦少游、晏几道、张子野等都不屑与柳永为伍,晏殊也不例外。
柳永因为写词得罪了朝廷,很想改变自己难堪的局面,就到晏殊府邸拜谒。晏殊问他,贤俊写曲词么?柳永答道,就像相公您一样也写曲词。这种相提并论的回答,晏殊当然不悦,于是就话中带刺地说,我虽然也写曲词,却不曾写「针线慵拈伴伊坐」。柳永本想以写曲词与晏殊套近乎,不料却讨了个没趣,只好灰溜溜地退了出来。
事实上,就词作的题材和表意而言,晏殊比柳永也高雅不到哪里去,从他的《珠玉词》中,仍然可以看到《花间集》的遗风流韵,晏殊的辩护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据《北梦琐言》记述,晏殊入相后,曾托人将他年轻时的词作收拾焚毁。尽管他意在免俗,但时人还是把他称作「曲子相公」(曹魏以降对宰相尊称「相公」)。
由于士大夫中卫道者居多,在依声填词的过程中,又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身份地位,所以在情感的流露上,不能像柳永、张先那样直陈胸臆,张扬声色,只好加以过滤,点到为止,这也许就是后人评价的委婉含蓄吧。无论怎么说,这些士大夫们能够一改过去那种伪道统观念,敢于抒发人间常情,还是有可取一面的。作为一个位极人臣的高官,晏殊能以真性情入词,给人以哲理启迪和审美享受,也是难能可贵的。(全文约1,600字)
附注:本文发表在2011年4月27日香港《大公报》大公园副刊/文史丛谈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