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马甲及其他

　　在威尼斯大街小巷的许多商店里，都有面具出售。这些面具制作精良，色彩艳丽，千姿百态，造型夸张。我们对此大多不甚了了，只有驻足观赏的兴趣，并无购买的欲望。同行的翻译经过再三挑选，还是买了一副小巧精美的面具带了回来。据说，每逢狂欢节来临，威尼斯人就会穿着华丽的服饰、戴上喜爱的面具参加舞会，或者是聚在河边，或者是乘船夜游，人们可以毫无顾忌，恣意欢腾。
　　其实，世界上许多古老部族、民族几乎都有面具文化的历史。（这些最初与祭祀有关的神秘面具，经历了数千年的演变，积淀了宗教和艺术等方面的多重内涵，交织着人们的情感、渴望和欲念，展示了人类的精神寄托和审美意趣。人们佩戴面具的历史缘源极其复杂，但它演变到今天，留下的主要是文化娱乐、艺术鉴赏和历史研究方面的功能。）在我国，京剧的脸谱、川剧的变脸、傩戏的脸子等，就是典型的代表。
　　进入修辞学领域，面具由有形变为无形，成了“假象”的代名词。进入心理学领域，面具属于集体无意识范畴，它掩盖的不再是真实身份和面目，而是内心世界，这就是瑞士心理学家荣格提出的“人格面具”。荣格认为，一个人“只有当他适应了自己的内心世界，也就是说，当他和自己保持和谐的时候，他才能以一种理想的方式去适应外部世界所提出的需要；同样，也只有当他适应了环境的需要，他才能够适应他自己的内心世界，达到一种内心的和谐。”
　　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没有人不喜欢率真的，既希望别人能真诚地面对自己，也很想坦荡地表现自我。但社会运行的规则和生活交际的礼仪，特别是那些传统世故和不良积习所带来的负效应，使人们不得不因忌惮而设防，为防范而隐身，因为真实的自我注定要受到伤害。为了适应生存环境，人们要根据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场合、不同的对象，戴上不同的面具。同样一个人，上班时必须端庄一些，下班后可以闲适一些；在尊长面前要谦恭一些，在晚辈面前要老成一些。人们讨厌面具，但又离不开面具。久而久之，心里的负荷越来越沉重，脚下的步履越来越艰难。于是，人们不约而同地感叹活得太累了。
　　人活得太累自然要求解脱，有谁不想活得轻松一些，潇洒走一回呢？但放松自己碍于世俗，随心所欲难免碰壁。怎么办呢？现在好了，有网络了，网络这东西实在是太奇妙了。人们可以在别人不知自己是何许人也的空间里，无遮无拦地宣泄自己的憋闷，信马由缰地放飞自己的激情。当然，网络再自由，也是有规则的。为了既守规则，又不拘束，于是就有了“马甲”这一说。“马甲”这个词儿能流行，得益于赵本山在小品中讲述的一个幽默段子。事实上，在“马甲”这个词儿没流行之前，就已形成了一个注册用户的方法，习惯上叫作昵称，说穿了就是匿称。有人更换了昵称，网友们就说他换了“马甲”。
　　这“马甲”其实就是“面具”。它们是具有相同内涵的文化符号，都是为了保护己真而示人以假。但“马甲”与“面具”又不完全相同。“马甲”通行于虚拟世界里，而“面具”则潜在于现实社会中。比起“面具”来，“马甲”的自由度要大得多。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世界不是为你一个人而存在，不会为你一个人而喝彩。人类发展到今天，从来就没有过绝对的自由。在你自在的时候，还要考虑他人的存在；在你得意的时候，不能使他人失意；在你痛快的时候，不能让他人受到伤害。随着网民素质的日益提高，网络中的害群之马已经开始受到声讨；随着网络管理的日益完善，网络运行的秩序将更加规范。“面具”和“马甲”可以保护好人，却藏不住坏人；自由是个好东西，但过火了就不好玩了。

    【附注】本文于2009-01-11发表在《贵阳日报》副刊，责任编辑王莹。

    【附录】2009年4月8日。无意间读到许地山曾写过的《面具》一文，感觉大家手笔毕竟厚朴，文虽短，却透彻，遂敬录于后：

    人面原不如那纸制底面具哟!你看那红的,黑的,白的,青的,喜笑的,悲哀的,目毗怒得欲裂底面容,无论你怎样褒奖,怎样嫌弃,他们一点也不改变。红的还是红,白的还是白,目眺欲裂底还是目眺欲裂。

    人面呢?颜色比那纸制底小玩意儿好，而且活动,带着生气。可是你褒奖他底时候,他虽是很高兴,脸上却装出很不愿意底样子；你指摘他底时候，他虽是懊恼，脸上偏要显出勇于纳言底颜色。

    人面到底是靠不住呀!我们要学面具, 但不要戴他,因为面具后头应当让他空着 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