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舞(2)
(2015-09-07 20:0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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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三哥广场舞 |
分类: 外乡人在北京 |
三哥他们盖的新楼,包裹的绿色毡布渐渐变得灰黄,白天会传出零星的敲击声,晚上就像睡去的怪兽,不像周边那些楼房,一到夜晚就贵夫人似的,浑身珠光宝气。而其实,这楼每天都在他们手上变化着,比如一个人,先是有了骨架,然后有血有肉,用不了多久,那楼就会跟它周围的楼群一样,玉树临风了。
可这些,终究跟三哥不相干。灯红酒绿、核心商务、贵族专线、动物医院、钻石房产……,超市里走出的女人抱怨青菜又涨价了,因为天老刮风不下雨——北方可是比三峡那边干燥多了,一把小油菜居然也要5块钱。但在三哥看来,还是冬天呢,就开始叫卖香椿和草莓,城里人的日子跟神仙差不多,要说有什么可抱怨的呢?他淡淡地看着,这城市一直走不进他心里。
但现在,他手里攥着那块白丝巾,一紧一松的,丝巾随之光滑柔软地贴着他的手指头,仿佛要它怎样,它就会怎样似的。这丝巾是那个会跳舞的城里妇人的,她穿着桃红裙子,把全场都盖了,这让三哥有一点得意。
本来散场时他想将丝巾还给那女人,可她和身边的人有说有笑的走了,他没好意思上前。这样一个女人的物件,对他三哥来说,没啥用途,可他总不能又把它扔掉,这么漂亮的丝巾,如果瓜儿还跟他相好,他就洗一洗给她,而瓜儿已经不是他的了。用毛娃子的话来说:“你三哥真没有魄力!守着一个生瓜儿变成熟瓜儿,却让别人抱走了。”
开始帮瓜儿挑水时,瓜儿还没有水桶高,挑着挑着瓜儿长大了,他俩一起出来打工,瓜儿牵着他三哥的衣角,生怕在火车站走散了。他买方便面都是跑着去的,用人家店里开水冲了面,端在手里一路跑,滚烫的水溅在手上,钻心疼,可他怕瓜儿等得着急,脚下还是不敢放慢了。后来瓜儿就长变了,眉毛细细的,在家没看出瓜儿有那么逗人爱的一双柳叶眉,人家说眉清才目秀,果然人好看了很多。瓜儿不再牵着三哥的衣角,几次约她一起回家,瓜儿都摇头,说我得挣钱,后来说:“人家要误会的。”
三哥说:“误会啥?”
瓜儿说:“我要跟你一块儿走,人家会以为你是我的男朋友。”
进了城的瓜儿说话也变得会绕弯子,她不说跟三哥分手,却说跟三哥从来就只是一般老乡,而且后来,连老乡也不是了。瓜儿一家迁到了江汉平原,因为三峡大坝的修建,长江水涨了起来,瓜儿家的房屋在国家规定的水位线下。就这样,熟透的瓜儿跑了。
毛娃子问他破了瓜儿没有?三哥脸都紫了,说哪敢?毛娃子又问他亲过瓜儿没有?三哥说亲是亲过的,亲的脸和耳朵。问亲过嘴没有?三哥摇头。毛娃子就气得直拍床沿,说:“你狗日的!把我们三峡男人弄得一点男人气都没了!”
这话说得不该,三哥一出手,就把面前的电视机给砸了,一拳正在咿呀唱京戏的电视上,顿时一个黑窟隆,碎片一地。一时间,工棚里几十个人都静悄悄地看着他,打牌、喝酒、洗脚的、还有一个刚脱光了屁股站在床前,这人每晚都光身子睡觉,都泥塑似的傻了眼。要知道三哥平时是一个性格羞涩的人,但他血糊糊的手,心惊肉跳地朝下滴着血,大家再也不敢跟三哥随便说笑了。
三哥是个认真的人。第二天晚上,三哥早早去到街头,想把丝巾还给桃红裙子,但跳广场舞的人们来了又走了,却没见到那红裙子。三哥在石礅子上坐了很久,直到四周空空荡荡的,淡淡的槐花香在宁静的夜里飘浮着,三哥想抽一支烟,他平时是不抽烟的。
前面的公厕亮着灯,这城市常常出奇不意的变化着,这公厕似乎就是突然冒出来的,漂亮的三角屋顶,像一个童话小屋。一侧的窗户开着,摆放着饮料香烟,显然是做了小卖部。一个女人低头坐在窗前,脑后树起一簇鸡尾似的黄发梢,手里不知在忙活什么。三哥走到跟前,说:“买烟。”
女人浑身一哆嗦,她朝三哥看了一眼,两手飞快地捂了一下。
三哥正要再说买烟,那女人站起来,刷地就把窗门关上了,那扇梭动的小玻璃门上贴着红字:烟酒饮料,便民廉价。生意就是从这小窗口里进出的,但却咔嚓一声将他三哥拒之门外了。三哥的脸在清凉的夜风中热了起来,隔着玻璃,他又喊了一声:“买烟!”
女人背过身去,她穿的是一套宽松的碎花睡衣,体态丰满,将一叠红绿纸币塞进一个小盒,然后套上一把黄锁,拧紧了,脸上悻悻的。她似乎一点也没理会窗外有个人候着,但眼角余光却分明扫在了三哥脸上,突然以极快的动作往窗外摆着手,连连摆着,像赶狗一样。
如果她不是这样摆手,背着脸,根本也不看他,三哥本想一走了之的,但这下子,他的脸再一次热了,非常恼火地高叫了一声:“买烟——!”
女人吃惊地转过脸,她张大了嘴,眼里闪过一丝惊恐,朝窗门伸过手,却并不是打开,而是将一幅窗帘哗地拉上了。
一片桃红。
那颜色像极了三哥每晚凝视的桃红,甚至那些褶皱,都是他已经熟悉的纹理,怎么会呢?三哥呆住了。他举手在玻璃上连敲了几次,但里面没有反应,有一阵,女人像是在说话,嘀咕着,隔着玻璃什么也听不清。又过了一会儿,街头那边突然出现了一辆警车,闪着蓝灯开过来,不偏不倚地停在了他的身边。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