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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姑李玉霞的婚事(二)

(2015-03-08 17:26:30)
标签:

李玉霞

爱情

分类: 叶梅小说

(紧接上篇)

 

那眼神灼亮灼亮的,带着钩子,又像烧着一把野火,扑面而来地要把人扯进去,然后生吞活剥。玉霞没谈过恋爱,但见过男人的眼神,那火嗖一下就把她的脸炙热了。

龙船河的人冬来喜欢围着火塘摆龙门阵,有客更是一扯就到夜深,爹叫玉霞到屋后头搂些柴禾来。小龚说,这河坎上有没得野狗?我去搂好了。说话脚就随李玉霞走到了屋外。

屋外头黑黢黢的,柴禾是入冬前备下的,一垛垛堆在山墙旁边,还有些苞谷杆子,铺晒在那里。冬日的阳光虽然短,但也将就得一些,晒出满院庄稼的香味。玉霞一弯腰,身后就被人一把抱住了。她吓得三魂去了两魂,根本叫不出声,脸上就被张湿糊糊的嘴亲了一口。她脑子里嗡嗡直响,双手使出命来推,一推就把那人推了个仰翻叉。

半天才见那人慢慢地坐起来,李玉霞突然想笑,还没想明白,就笑出了声。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心里还在扑通扑通跳,但爽爽的。夜里的河风让人又新鲜又刺激。

那人就是小龚,说:“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玉霞挑衅地说:“你再过来!再过来我又让你一扑爬。”

小龚说:“哼,喜欢你才抱你,你怕你是什么金枝玉叶?”

玉霞说:“哪个要你喜欢?认都不认得你。”

“我会让你认得我!”小龚边说边摸索到李玉霞跟前,瓮声瓮气地说:“我想要你。”

李玉霞又吓了一跳,车身就想往屋里跑,那边闪电般地伸过一只手来,拦腰一拉身子就到了小龚的怀里。这回更不由分说,将玉霞顶在苞谷杆儿上,全身硬梆梆地压了上去。李玉霞想推推不动,想喊却又怕人听见了,她未被遮住的半只眼睛看着黑黑的天空,只觉身子一个劲地往地下直陷,她想我的妈呀,男人就是这么回事?

 

                            

但李玉霞并没能嫁给小龚。

第二天早起,露水还没消,表舅和小龚就起来了,说要赶早路回后山去。李玉霞眼巴巴地看着小龚,想他会有合适的话当着爹妈的面说。但小龚低眉顺眼地拎着包跟在表舅身后往外走,脸上平展展的,眼神也寡淡寡淡。

李玉霞眼睁睁地看他们走出大门,走过门前的竹林,眨眼就又过了山湾,她突然扯开腿子撵了上去,一路气咻咻地喊:“小龚,小龚!”

表舅先听到,问:“小龚,你是不是把东西掉在玉霞屋里了?”

小龚不吱声,浑身上下地看自己,还摸荷包,好仔细,但眼里却没有内容。李玉霞到了跟前,一边喘气一边盯准了小龚,天大的疑问和期待都在那一波一波的目光里了。那人禁不住看,转过了脸去,看山上的猴子一蹦一蹦地伸着长臂满地下找玉米,那是山里人为了逗引游客而制作的一道风景。

等着等着,李玉霞的眼里就渗出泪来了。表舅一旁蹊跷,说:“玉霞,玉霞,你怎么了?”

李玉霞两眼瞪着小龚,就等着他一句话,可到最后小龚也什么都没说。

小龚这年是专门回家娶媳妇的,订亲已有三年,总算挣足了结婚的钱。表舅过完年又到城里打工时,经过龙船河,照例到玉霞家里来喝茶,感慨地说没看出小龚这人蛮会治家,你看他那婚结的,电视机弄了一台桌面大的,比村里哪家都气派。李玉霞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喊了一声表舅。

表舅答应着:“哎!”

玉霞拢拢头发,笔直走到表舅跟前,脸不红眼不眨地说:“表舅,你说我这个样子看不看得过去?”

表舅楞了一下。玉霞说:“漂不漂亮?”

表舅笑了:“那还用说?不是漂亮,是十分漂亮。”

爹妈也都笑了,但李玉霞却没笑,她说:“那表舅你帮我个忙。”

表舅说:“你说。”

“你在城里打工好几年,认得的人不少,你帮我找个对像。”李玉霞说:“就找小龚那么高的,但背不要驼,能打工能挣钱也能治家的。”

爹妈在一旁目瞪口呆,说:“玉霞,你疯了?哪有一个姑娘家家这么说话的?”

表舅也笑个不止。但表舅后来碰到小龚,喝了酒就问他,是不是占了玉霞的便宜?小龚闷着头不吭声,逼急了才说,也没什么,只是摸了她一把,天晓得是怎么回事,都是那些天上火上的。表舅就骂小龚,你狗日的上了火,你的女人就在后山候着,你一天都捱不过?为么事非要在龙船河摸别人姑娘一把?那么好摸的?

小龚任他骂,只说了一句:“你要不是她表舅你试试看,谁抗得住?谁让她那么漂亮?”

表舅一想也有些无奈。在城里打工的男子没有几个不想女人的,一年上头熬得口舌生疮,眼里冒火。出租房里住着的时候,天天夜里讲晕段子,那会儿跟前要是出现一个女人,保准人人都是强奸犯。玉霞虽然没被扯脱衣服,小龚自己就泄了,但显然还是吃了亏。人是自己领去的,表舅就有些内疚,存了心要替玉霞找个对像。四处做工时,果然就留了意,也有年龄和相貌与玉霞相当的,试着一说,人家都有些疑惑,说25岁都过了?人也长得漂亮,怎么到现在还没说成人家?表舅说了些缘由,人都似信非信的。

后来又有人问,你说的这玉霞,是不是像黄桂菊那号的?

表舅说:“你扯淡!”

 

日复一日。门前的小路上,人走得没有往日勤,边坎上冒出一小丛一小丛的野草,零零星星的绿着黄着,看去不那么顺溜。玉霞的婚事越发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状态。

玉霞去到河边洗衣服,正对着岸上一幢粉黄的小楼,地上三层,带着一个尖顶,洋里洋气的。大玻璃窗,比人的身子还要高,风从那边吹过,隐约可见卷动的乳白纱帘。楼前是光溜的青石坝子,设了小巧的石桌石凳,还种着一株艳红的石榴树,不管不顾地开着花。

偶尔就看见黄桂菊闲散的样子,在楼前进出。那女人爱穿一套淡绿的睡衣,宽袖大裤脚,露出白嫩的胳膊腿来。

黄桂菊从前拖着背篓在坡上打猪草,脚上的鞋只有半截,妈死得早,爹又穷,买不起。后来她不知不觉地消失了,过了好些年,突然有一天穿金戴银地出现在寨子里,人们才想起这个叫黄桂菊的女子。穷小妹成了富婆,神仙似的在河湾那块居高临下的地方修起了小楼,将老爹和兄弟接了进去,过起了吃香喝辣的日子。

关于黄桂菊的话题,便一直在人们嘴边兴奋着。但喜欢串门的龙船河人却不怎么去到那小楼里,人们都说桂菊的钱来得不干净,她一个女子,到南方打工时身无分文,除了干那种事,还会有别的?

黄桂菊碰到玉霞下河,就说:“洗衣服啊?”她总是主动地打招呼,脸上甜甜的笑,很和善的样子,透着亲近。

玉霞也乐意跟她说话。

黄桂菊说你这么大一背篓衣服?咋不用洗衣机?玉霞也不说自己家里没得,只说反正没事。黄桂菊就说你不如把衣服拿到我家洗衣机洗,我请你喝茶。玉霞就去了。桂菊正儿八经地给她沏了一种功夫茶,眯眯大一个小盅,刻着花纹,在手里颠来倒去,说是闻香杯,搓上几个来回凑到玉霞鼻子跟前,要她细细地闻,一股子清香便沁到了心底。喝的时候又教她撮着嘴,汲溜着分几口,味道才出得来。

玉霞喜欢那股子香味,还有桂菊凑过来的时候,头发上的清香,有点像秋天的桂花,口里说:“这么多讲究?”

黄桂菊并着双膝坐着,那样子像个城里人,说:“可不是。一个人活着要是没有讲究,就跟鸡呀狗的差不多,对吧?”

那茶喝下去,浓浓的涩,没有龙船河的绿茶清甜,但提神。几盅下去,玉霞胆子大了,问一句:“桂菊姐,你还不嫁人?”

上小学时,玉霞就看见黄桂菊胸脯高高地走在田埂上,要说眼下也是三十多的人了。黄桂菊落寞地笑了笑,说:“别人要是这样问我,我没好话回他,可玉霞你要问,我就跟你说句知心话,现如今,越是好女人,越是不好嫁。”

“那为什么?”李玉霞自然想到自己。

“丑女人笨女人怎么将就都可以,不会挑剔也不会生气,应了一句老话,叫做憨人有憨福。可稍微好看些的,聪明些的,心比天高,在这世上奔来奔去,奔到头来常常会落得孤家寡人。”黄桂菊说。

玉霞听得黯然,说:“可我看,追你的男人不少。”

“他们都是冲着我这房子,还有几个存款来的。”黄桂菊拍打着沙发说。那沙发是布面的,暗红底子用丝线勾勒出大朵大朵云彩一般的花儿,暖暖的富丽堂皇,乡间煞是少见。“那些男人我打骨子里瞧不起,他们从来都是在背后使劲说我的坏话,转过脸又蹭来蹭去地想吃豆腐。”

玉霞不解吃豆腐。

黄桂菊轻蔑地说:“占便宜呗。他们说的坏话我全知道,他们以为我这号女人早就成了贱货,想怎样就可以怎样,真是打错了算盘。”小楼前的银杏树下,拴着一条大狗,蹲着有半人高,拖着鲜红的长舌喘息着看人。有陌生人来,狗并不吱声,只是嗖地窜上去,若是半夜,更是敏捷无比。黄桂菊说:“你若是在镇上看见拖着腿走路的,八成都是被这狗咬的。”

说完她哈哈直笑。李玉霞也跟着痛快地笑,心想那天夜里在屋外头搂柴禾,可惜没有养着一条狗。笑完了黄桂菊有些怜惜地看着她说:“玉霞,你听我一句劝。”

玉霞说:“劝什么?”

“趁着年轻,赶紧找个合适的男人,别挑来拣去的,年纪越大就越不好找了。”

玉霞说:“我没挑。”她又说:“我以为你不会劝我找男人。”

“你跟我不一样。”黄桂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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